许长川仿佛站在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里。
尽头有微弱的灯光,逆着光线,一个女孩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穿着红如玫瑰一般绚烂的裙子,一头乌黑的长发似绸缎般从肩头垂下来,而那张漂亮动人的脸上,笑容格外的灿烂。
熟悉却又陌生。
许长川没有见过这样的温梨,他有些迟疑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可能是声音太小,也可能是距离过远。
温梨没有回应,她只是这样单纯地站在那里,冲他微笑着。
许长川心里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她又不是她。
他没由来的一阵心慌,突然提高音量喊道:“温梨!”
对方保持着这个姿势,眼神从明亮慢慢变得空洞,像一座雕塑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许长川忍不住靠近。
他的每一步似乎都很沉重,直到后面脚步声变得急促,甚至小跑起来,可眼前的这条路漫长得仿佛根本走不完。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就在许长川心慌意乱之际,时空一转,温梨重新出现在他视野中,只不过整个人好像又变的年轻了些,尤其是齐刘海的造型,显得她整个人都格外稚嫩。
许长川松了一口气,想笑,但随后看到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从她身后走出来。
那个人高大,冷然,即使看不清长相,许长川也能感受到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阴暗。
只见他如一头迅猛的狮子,抬起那只铜墙铁壁般像老虎钳一样的手,猝不及防地掐住了温梨的脖子。
“温梨!”
许长川的心悬在嗓子眼里,他不管不顾地朝她飞奔过去。
温梨表情痛苦,呼吸困难。
她不断地挣扎,反抗,看向许长川的目光中带着脆弱易懂的求救信号。
“警察!住手!松开她!”
不知名的恐惧笼罩了许长川,刺痛像一支利箭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呼喊着,与此同时想摸出腰间的配枪,却怎么也找不到。
慌乱之余,温梨像是终于可以听见他的呼唤,她艰难地偏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他。
面色苍白,嘴唇却鲜艳地仿佛被血染红般,一启一合。
“温梨!你说什么?”
对方声音很小。
许长川想靠得再近一些,可身后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束缚住,动弹不得。
他忍受着强烈的痛苦,咬紧牙关,尽力压抑住心头的苦涩感,在心脏快要不能负荷的时候,眼前的两个人同时停下了动作,像木偶剧里的临时客串的表演者,不约而同地朝他看过来。
那清冷的声线,清清楚楚地传到许长川的耳朵里。
“许警官,我是骆小玫。”
许长川只觉一脚踏空,猛地坠下去。
他浑身血液仿佛被冻住,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倒抽一口气。
梦中人惊醒。
窗外的阳光刺得许长川有些睁不开眼睛,他身上瑟瑟发抖止不住的颤抖,背后更是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街景飞逝而过,代驾听见后排的动静,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见对方转醒,松了一口气道:“哥,你醒了?我看前面有点堵,可能还要过一会儿才能上高速。”
许长川抬起一只手遮在自己眉骨上,他摸到自己额头上满满一层的汗,心脏怦怦地剧烈地跳动着,呼吸困难。
“许警官,我是骆小玫。”
骆小玫。
这个三个字像咒语一样,不停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他只觉得一口气闷憋在胸腔里。
那两张相似的脸和突然出现的男人,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梦境诡异到令人窒息。
“哥?”代驾见许长川没有回答,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对方生气再给个差评。
许长川晃过神,他看了一眼开车的人,想起刚才对方说的话,缓了缓,轻轻‘嗯’了一声。
代驾偷偷打了个哈欠,他本来还有些犯困,见许长川回应了自己,看着刚刚还是阳光普照现在又乌云密布的天,自顾自地跟他聊了起来。
“这段时间宁城的天真的太善变了,刚刚还是晴天,哥你看,这不又阴上来了。”
许长川听着他的话抬头看过去,果然,东边的天已经渐渐变暗。
乌云像一个屏障,遮住了远方的山脉,天空好像被墨水染过了一样,乌黑乌黑的。
那种黑暗,有些神秘,也有些令人不安。
“今儿什么日子啊,怎么都这么个点了出城还堵车。”
“我记得几年前刚来宁城的时候,马路上还没有这些探头,这才多长时间,隔几米就有一个。”
“哥你说这是咱们刚路过那个,是测超速还是违规啊。”
许长川耳边听着对方的碎碎念,全身放松地将自己的身体陷在后排的座位里,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此刻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车子驶进高速,代驾看着导航上面地目的地,忍不住多问了句:“哥,你定位的是监狱吧?”
许长川的定位没有写具体位置,只是大概大致写了个地名,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认识,刚要开口,后面一辆轿车呼啸着超到了他们的前面。
代驾猝不及防地猛踩了一脚刹车。
坐在后面,并未系安全带的许长川不由地往前一撞,差一点就撞到了前面座椅。
突如其来的惯性让他一阵趔趄,加上酒精的作用,这一刻他很难受。
代驾扯了扯勒到了自己脖子的安全带,嘴里低声骂了一句,连忙透过后视镜看向后面的许长川,声音里陪着小心:“哥,没事吧?没磕到吧?”
“没事,你继续开吧。”
从对方的语气里,许长川能感觉到他那股挥之不去的焦躁,想了想提醒道,“我不着急,慢点开吧。”
见许长川都这么说了,代驾就算再不满也没辙,他嘟哝了两句也没有再说什么。
许长川揉了揉疲惫的眉心,他拿出手机拿了眼时间,犹豫了下还是给付子兮发了条信息。
【我还有半小时到。】
对方没有回复,不知道是不是也在路上。
他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眼睛,脑袋里却又胡思乱想地像过电影一样,心里总是很乱静不下来。
“温梨,你是真的喜欢过我吗?”
许长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却没有底,他无论面对什么人都那么游刃有余,总带着不正经的笑,仿佛刀枪不入。
两人贴得很近,她甚至可以听见对方沉急的呼吸。
温梨望向他的目光,双眼里丝毫没有动容,平静如水。
“没有。”
这两个字,让许长川浑身瞬间僵硬,一片静默声中,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
他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有无数句话想说,但到嘴边又变成了一片空白。
许长川心沉到湖底,可嘴角却不知怎么在笑,目光紧紧盯着她,抬手捧着对方的脸,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耳垂。
明明是那么柔软,为什么说出口的话那么锋锐刺人。
许长川的声音沙哑:“温梨,你一定在骗我,我说过不要骗我的。”
温梨仰头,她仔细端详许长川的脸。
对方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竟让她觉出了一丝可怜兮兮的味道。
像是被人丢弃在街角的小狗,摇尾乞怜。
温梨不知道自己还能如此铁石心肠,她连放狠话都可以说的毫不动容:“许长川,你都停职了,对我来说已经利用价值了。”
许长川的眼底浮上难以形容的震惊惧,他呼吸越发急促。
忽然,毫无征兆地掐住她的脸,一个混着烟草与苦涩啤酒味道的吻,深沉浓烈,却又凶狠撕咬般地覆盖下来。
温梨吃痛,后退这边要挣扎。
许长川却猝然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力道发狠,几乎快要捏碎她的腕骨。
躲不开也避不开。
索性她放弃了挣扎,冷漠地无动于衷。
许长川似乎察觉到了对方的消极抵抗。
他的手发着抖,视线略过她白皙瘦削的颈线,剧烈喘息几声试图缓解自己身体内压制的痛苦。
片刻后,僵直的背脊忽然垮了下来。
愤怒和难过的火焰熄灭后,化成了深深的疲惫。
“温梨。”
许长川的声音毫无生气,只是重复着叫着她的名字。
温梨甩开他的手,决绝地转身离开。
“你连最后一次,都不愿意再骗我了吗?”
空气僵硬得仿佛冻住。
温梨只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口难言的苦涩,她嘴唇不禁发起颤,脸上的伪装丝丝龟裂,眼眸里的痛苦汹涌澎湃。
可她转瞬又恢复平静。
转头看向留在原地的人,太阳的位置移动了,他站在阴影下,让人看太清脸上的表情。
“许长川,不一定是最后一次。”
作恶者永远不会有悔恨。
她已经泥足深陷,而那些没有受到惩罚的人,欠小玫的又岂止是几个钱和道歉能解决的。
她要他们众叛亲离,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温梨笑了,她扬起眉,话里话外的深意不言而喻。
“也许等到再见那天,你就不这么想了。”
许长川的脑子很乱,在他忍不住追上去想要问个清楚的时候,付子兮的一通电话打断了他的思路。
“许队,你现在在哪?”
“骆小荷出事了。”
此时,一辆黑色的宝马正开的飞快,仿佛在迫切地赶向自己的目标。
过往的思绪被一声尖利的鸣笛声拉回到了现实,许长川连忙睁开了双眼,但是只感到眼前一片刺眼的亮光。
他只感觉到车身猛烈地震动了一下,身子从座椅里面弹了出来,胸口重重地撞在了前面座椅的靠背上面,痛到极致便成了麻木。
许长川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发生了车祸。
多亏了平日里训练有素,没来及多想,他连忙用双手死死地抱住前面的椅背稳住不停颠簸的身子。
驾驶室里的代驾在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就被安全气囊挤晕了,失去了人为控制的车辆极限失速,刹车声和刺耳的鸣笛声划破长空,也刺痛了他的耳膜。
突然,车身开始无征兆地翻转了起来,他心里咯噔一下,应该是汽车滚下了高速公路旁边的斜坡。
眼前的亮光消失了,许长川直觉的一瞬间天旋地转,他的胸腔与车厢激烈碰撞挤压,耳朵里充满了破碎和碰撞的声音。
大脑除了机械的感知着这些声音之外,其它的一片空白。
突然,又是一次剧烈的震动,他再无力承受着自己身体的重量,不由得松开了双臂,整个身体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向车顶,头重重的撞在了上面,瞬间失去了知觉。
鲜红的血,以许长川的后脑勺为中心,向四周,慢慢地散开。
而此时的高速公路同样是一片惨烈。
尖锐的刹车音,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使得场面支离破碎,惨不忍睹,伴随着金属刮擦和撕裂的声音。
现场一片混乱,散落着各种碎片和零件,人们惊叫呼喊,四处逃窜。
近处的哭喊声和呼救声,远处的电话报警声和汽车鸣笛声,都随着天边响彻一声滚雷淹没其中。
雨,密密麻麻地落下。
如同无数支锋利的箭,向大地迸射而来,似乎要穿透人们本就薄弱,脆弱无比的心脏。
“本市防汛办提示,近日持续降雨,我市仍处于地质灾害气象风险黄色预警,山区山洪泥石流地质灾害风险大,倡导全市有关单位采取错峰上下班,市民稳妥安排出行,避免到山区出行游玩,远离河道,确保安全……”
时钟林刚刚跟省厅开完会,有关刑侦一队的工作暂时搁置,等待检察院的调查结果。
他一边接电话一边拐去楼梯间,倚着开了半扇的窗户,看着天边笼罩着的乌云,窗外潮湿的雨气扑面而来。
看来这宁城的天,是真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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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在京市的许母正在花房里修建着自己从世界各地采购来的名贵花卉。
花房里面四季如春,各种稀奇美颜的品种应有尽有。
许母今天要种植的这几株,是前几天从拍卖会上拍到的价值不菲的春兰,正当她准备给这几个宝贝选一个合适的位置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
是运营商定期发布的天气预警。
这次是全国大规模的暴雨灾害,许母的心沉了沉,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给许长川打了个电话,可是那头却一直无人接听。
不知怎的,她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慌不择路地丢下手中的剪刀便要往外走,结果不小心踢到了放在脚边还没有种到土里的那些名贵的春兰。
鞋底碾过花蕊,留下一摊水痕和芬香。
是种,别样的,残缺的,支离破碎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