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
夜晚的医院走廊里很安静,付子兮托了关系让他们在这里可以近距离的探视一眼在特护病房里的人。
他靠在门外,透过玻璃,静静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许长川。
右手边一臂之隔的距离,站着的人是温梨。
她的脸映在玻璃上,安静而冷淡。
“看完了?”
温梨听见对方的询问,只觉得喉咙哽咽,她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面上却十分冷漠:“你干的?”
付子兮哼了声,他望着头顶的摄像头,避而不谈:“听说你们分手了?”
温梨的眼睛很好看,她偏头看向付子兮,笑起来的更璀璨:“你怎么知道?”
付子兮一时之间有些失神,他抬手用指骨蹭了蹭自己的额角:“要是没分手,你现在不应该在里面陪护吗?”
“说的也是。”温梨点点头,像是赞同,“那你觉得我跟许长川是分手好,还是不分好呢?”
付子兮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晦暗的阴影。
其实他性格里有种卑劣的偏执,从当初喜欢骆小玫开始,就偏执到不允许被人惦记和染指。
随着小玫受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将这种得不到的情感慢慢转移到了温梨身上,他以为自己只要远远看着她就够了,但是现在发现这些都已经渐渐不能满足他了。
付子兮知道他是嫉妒,是怨恨。
可眼前一旦真的有了可以拥有她的机会,那些偏执就会化作无穷无尽的占有欲。
“温梨,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是吗?”
付子兮见她表情松动,甚至想伸手去牵她垂在身边的手:“结束后,我们出国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温梨不着痕迹的避开,她将手轻轻放在玻璃上,似妥协,又似恳求:“付子兮,让我见见他,可以吗?”
许长川因为身体疲惫,失血过多体力没有完全恢复,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
温梨穿着防护服,轻轻蹲在床边。
她看着仪器上平稳的心跳,手指攥紧他身上病号服的一角,闭着眼流泪。
片刻后,咬了咬发颤的牙根,轻声道:“许长川,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她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一寸寸拂过他带着伤痕的手指,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许警官。我爱你,非常非常的爱你。”
许长川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听见的温梨的声音,但是他眼皮发沉,身子无法动弹一下。
渐渐的,只觉得她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两个人明明离得很近,又跟隔着万水千山一样。
他听到对方那句饱含爱意的告白,十分费力地想动一动嘴唇,可话还没说出口,人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一切都要结束了。”
“许警官,这次,我们真的要说再见了。”
温梨浑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她忍下胸腔里翻涌的痛苦,松开手,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转身。
上一秒还悲伤难过的眼神,在下一秒就汇聚成了波涛汹涌的仇恨。
温梨边往外走,边摘掉脸上的口罩。
医院里惨白的光落在她凌乱的发丝上,映出了她眼底的冷意和决绝。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偷来的这八年好日子,到头了。
-
这几天,许长川躺在病床上,不是对着天花板发呆,就是被从家里来的私人医生用各种仪器做体检,仿佛自己变成了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他合上眼,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温梨的声音。
“许警官。我爱你,非常非常的爱你。”
是幻觉吧。
他唇角弯了弯,仿佛痴魔一般地喃喃自语。
发小佟孟阳和蒋麒麟在得知许长川出事后,他们俩赶着头班飞机特意从京市飞过来,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百年人参和冬虫夏草,一进病房就热闹的跟过年似的。
佟孟阳人未到,哭声先到:“许哥,我的许哥啊……”
许长川头上缝了几针,包着纱布,眼睛瞥到一进门就哭丧的人,没好气道:“还没死呢,你哭早了。”
佟孟阳抹泪道:“呸呸呸。”
蒋麒麟将手中的补品放下,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小红盒,他打开,里面是一块通体纯红,类似鸡血石的玉块。
他压低声音:“许哥,听说你这次失血过多,这是我家以前从缅甸那边弄来的,说是可以滋阴补阳,尤其对产后出血……不是,大病初愈的人有好处。”
佟孟阳不肯落人后,他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封好的符咒,但上面的符并不是用朱砂写的,淡黄色的,更像是一种液体。
许长川只觉得自己的胸口疼,果不其然听见对方颇有种争宠的意味说道:“这可是我从庙里磕了整整九九八十一个头,诚心诚意求来的童子平安福。”
童子……
少说了个尿字吧。
蒋麒麟扯了扯嘴角,没忍住往旁边站了站。
佟孟阳见状,连忙挤到许长川身边,作势要给他系上,巡视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他脑袋的网兜上:“许哥,我这符可灵了,得贴身佩戴,要不然我给你塞进这个网子里?”
要是眼神能杀人,佟孟阳早就被许长川凌迟一百次了。
“不用了,这种好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佟孟阳见他这么客气,连连摆手:“没事,我家里还有好多呢,许哥你要是觉得管用,回京市后我再给你几个。”
蒋麒麟见佟孟阳一根筋,在旁边说着风凉话:“这种东西我看你都不用去求,自己在家不就能写好几个吗?小童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佟孟阳后槽牙咬的吱吱作响,两人你追我赶,又在病房内上演了一场猫狗大战。
正好到了中午时分,暖暖热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病房。
这里的空气还是一样飘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耳边是发小的吵闹,许长川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却突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恍然如隔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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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许长川所在刑侦一队群龙无首,时钟林将侦办1·21专案的重任交给了刑侦二队。
眼见破案期限越来越近,警队里上上下下负责相关案件侦办的人员,都被连续多日的工作搞得疲惫不堪。
下午三点,穿着一身警服的季然准时出现在市局经侦办公室门外。
经侦的张队长见到来人,连忙将他请了进去。
季然将厚厚一摞资料放到对方面前:“张队,这是我在派出所这些日子的行动日记,还有一份关于种墨的个人资产调查报告。”
季然去派出所并不是外人以为的岗位调职,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卧底计划’。
因为种墨的社会影响,许长川跟经侦的张队长探讨后,一致决定背地里偷偷调查,这样既不会给舆论可乘之机,又不会走漏风声,可以无声无息的讲背后的大鱼一网打尽。
季然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有一个最好的理由,就是被空降兵付子兮挤兑走。
所有的事情都看似按照他们所想那样发展,虽然愈演愈烈,但也正好符合他们这种把事情闹大,成为大家的饭后谈资的想法。
只不过却苦了那些不知情的人,包括因为这件事情跟他闹矛盾的徐潇潇。
季然挺直背脊,以极其标准的站姿站着。
张队长笑了笑:“季警官,不用这么严肃,你们许队不在……”他说完,想到许长川在医院,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下,“辛苦了,这里面的资料我们会后期核实。”
“我还要在派出所待多久?”
张队长没作声。
季然懂了,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对方很久,敬了一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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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川的这起车祸,不出三天就有案件知情者来主动提供线索了。
不知道是因为社会舆论还是许家也出了份力,时钟林将手头的资料扫了一遍后就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面上,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机身。
片刻后,手机一震,是审讯室那边传来的最新消息。
时钟林看后,像是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起身,对着身后反光的玻璃柜整理了下自己身上这件象征权力的白衬衫,又梳了一下花白的头发,确保警容无误后回身拨通监控室的电话。
他决定,这次审讯亲自出马。
十分钟后,时钟林跟预审大队的一名资深预审一同坐在审讯室中,对面坐着的人就是来市局报案,称自己是这次案情知情者的李大军。
自从时钟林进了门,对方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陪同进来的预审让对方重新交代一遍事情经过,李大军按照之前说法,原封不动的又当着对方的面重复了一遍。
“我那天开车回家,路上接了家里的电话,说小军……就是开那辆白色吉普车的代驾,他是我弟弟。”
“家里人说他逃学,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后来听人说他现在注册了个什么账号,专门给人当代驾。”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我给那个软件公司打投诉电话,告诉他们,我弟弟未成年,如果他们不把信息告诉我,我就告他们非法使用童工。”
时钟林听着,眼睛盯着面前的人,上位者的不动声色对于这些底层人来说就是最好的施压。
李大军一边说一边擦着额头的汗:“后来我一路跟着他们上了高速,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小军认出了我的车,为了躲我就……”
这段话说的跟之前一字不差,准确无误跟背书似的。
预审看了一眼时钟林,见对方轻轻颔首,他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问:“你现在工资多少?”
“工资每月四五千。”
“父母呢?”
“他们在老家种地没收入。”
“当时你驾驶的那辆黑色宝马,车主是谁?”
“是我,但那是我省吃俭用买的二手的。”
“那二十万是谁的?”
“是……”李大军顿了下,目光躲闪,“什么,什么二十万?”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时钟林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道:“我是宁城市局的局长,我姓时。”
李大军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穿的衣服跟他不一样,原来是局长大人啊。”
“是啊,你想想自己多厉害,一个公安局的局长亲自来审讯你,这以后说出去面子上都有光。”
李大军见自己这么容易就占据上风,有些得意洋洋地拽了拽自己衣服:“那局长,是不是我弟弟死你们也会负责,比如给个赔偿金什么的?毕竟他当时是给你们那个受伤的……叫什么许什么的警官开车的。”
“你还知道受伤的人是警察?”
“这事情都传开了,说那个警察来头不小,但是我们也是平头老百姓,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赔钱吧。”
“是雇你的人告诉你的吗?”
李大军语塞,眼睛盯紧了他。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们不同意法医给李小军解剖,现在知道了。”他的手轻轻点在桌面,“因为这起车祸不是意外,是人为。”
“局长也不能污蔑人啊。”
“有吗?”
时钟林回头看向预审,对方配合地摇头。
李大军只是个没有文化的大老粗,他起急冒汗,一时语塞。
“现在你的那辆车已经送到交警队检查了,当时路上还有很多摄像头,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我们都会从这些铁证中找到符合给你定罪,也是对我们有利的证据。”
时钟林每说一句,李大军的眉头就皱紧一分。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被审讯的心虚冒汗的人。
“这起车祸最终造成1死9伤,车辆损坏金额少说也有几十万元,那人给你的二十万够赔吗?再说了,李大军,你知道什么叫危险驾驶吧,这要是定性的话可是要被判刑的。”
“雇你的那个人不会管你的死活,不过没关系,我会请监狱里的人好好照顾你。”
时钟林笑了笑,颇有些自得,“毕竟我是局长啊。”
李大军慌了,他没想到堂堂局长居然敢当着摄像头和所有人都这么说,他拍了拍面前的桌板:“你这是威胁!你!你们都听到了!他在威胁我!”
预审四处看了看,耸耸肩,摊手道:“有吗?”
“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我要投诉你们!我要找媒体曝光你们!”
“欢迎,投诉科出门右转。”
时钟林目光微沉,他指着自己胸口的警号,“你可要看清了,像背诵那个人告诉你的那段话一样给我好好记着这几个数字,冤有头债有主,别到时候都不知道是谁给你送进去的。”
李大军崩溃了,预审知道,这是要招了。
时钟林功成身退,他看了一眼对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审讯室。
此时,已经是夜晚,街上人影稀少,唯独寒风在肆虐。
时钟林没有开车,他从警局走出来后站在路边,准备打一辆出租车回家。
妻子已经做好了他最喜欢的小炒肉,说是破例犒劳他这些日子辛苦工作,儿子也在家,明天周末,正好可以陪他喝一杯。
头顶有一盏光线昏暗的路灯,摇摇晃晃的。
“时局长。”
一道熟悉的女声,让时钟林的手顿在手机屏幕上,他有些不敢置信,僵着脖子回头。
女孩长高了,跟几年前比更好看了,像她妈妈一样好看。
“辰辰……”
时辰淡淡一笑,她冲对方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爸,好久不见,不如今天也让我这个做女儿的尽尽孝,送你回家吧。”
时钟林这么多年见惯了大场面,但当时辰站在他面前喊他的时候,也不禁有些动容。
他隔着路灯,仿佛僵住了一般。
过了很久,直到微凉的晚风吹透了他们的衣衫,时钟林才轻轻吐出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