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拜礼的新郎官忽然急急转身,因为动作太过迅速,差点将花锻另一头的新娘摔到了地上,幸而一旁的礼官出手相扶,才没在百官面前倒地。
这声音,有一点熟悉的清傲,是不是她?御奕辰带着满心期颐看去。
这一声半路打断的话语,令本来满面喜色的凌帝眼眸微眯,面上一股帝王威严显露,眉峰中带着肃杀,声如洪钟,“来者是谁?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断皇家婚礼!”
不大的声音清晰的遍布在宽广的青华殿中,平静的语气让人听闻便知凌帝实则心中已动怒。
看过抢婚的,从没见过敢来皇家抢婚的!
就是平日里谁家婚礼,来个抢婚的都要怒上满天,来皇家抢婚,更是不可言语,这简直是挑战天家的威严!
谁家女子是这样大的胆子?
百官面上的表情随之一冻,握在手中的美酒也停在了半空,齐齐转头望向青华殿红漆大门,淑妃描金妩媚的眼尾挑起冷冷的阴霾,眉峰带起戾气,也望着殿门处望去。
只见一个女子,青丝简单的挽起,未戴任何装束,身穿宽大的缁衣,青衣素颜,面容姣美,眉间带着一股书卷气息,一股世代高门贵女气息淡淡的散发在身周。
“雪莹,怎么是你?!”端坐在百官之上,两鬓夹杂些许银丝的贺文面色一慌,久浸朝堂的右相竟是喊了出来,他不是一直都有安排人封锁了消息,不要给雪莹知道今日的大婚吗?
来人正是本应该在洗心寺内潜心思过的贺雪莹,她一身佛门青衣都未曾换下,两鬓青丝有着些许微乱,可见是一路急奔而来,她站在大殿正门方,面色清傲中夹杂难以言喻的相信,直愣愣的望着高台上一对红衣新人,眼眶内莫名觉得一酸,捏起偌大的衣袂,面色凄凄,望着高台之上一身红衣清俊的御奕辰。
“奕辰,你要大婚了,怎么也不告诉我?”青衣女子站在殿门之前,并不迈步,一双杏眼盈盈的望着心上人,就那样轻轻的问着,轻若丝絮的声音轻轻的飘过众人心头,让所有人闻言心头都是一凛。
满朝文武无不知道贺家大小姐,有着第一才女之称的贺雪莹自幼倾心皇长孙,这一对无论是家世,才情,外貌上都是大雍人眼中最为合衬的一对,皇长孙曾为了贺大小姐,不顾凌帝的赐婚,未婚先休了如今的乾王妃,虽怒了龙颜,众人心头也是感叹青梅竹马终是有机会成眷属。
谁料,世事多波折,等来的是今日皇长孙殿下与沐家千金婚礼,大多数人心中不免有感叹,世事多无常,最后皇长孙殿下所娶的竟然是他们从来未曾想过的沐家二小姐,不过前几日的封号赏赐下来,众人也都不是愚昧的,沐家二小姐是平南王之女,这个结合意味着什么,心中大多有数。
“你怎么来了?”御奕辰抿了抿唇角,看着大殿前明显清瘦了的女子,终究不忍心的问了一句。
“你大婚的日子,我当然要来啊。”站立在门前的青衣女子轻轻的答道,终是提着淄衣,迈步走进殿内来。
旁边的侍卫长欲出手阻止,抬头一看凌帝的神色,见凌帝乌眸沉沉,深不可见底的瞳眸中带着看不清的思绪,面无表情的不开口,看着台下的一切,侍卫长抿了抿坚毅的唇角,停下欲挥的手,任女子往前迈进。
贺雪莹一步一步走进来,踩在厚厚的红毯上,看着满殿的大红装饰,凤凰呈祥,双喜绯艳,这些象征着吉祥,喜庆的物品每一样都刺得她双眸发疼。
她环视一周,最后定定的站着,抬起杏眸,看着站在御奕辰身旁,一身凤冠霞帔的女子身上,那般的精致剪裁,雍容设计,都是皇家婚礼才能享受的尊容。
双目中的光芒忽然大亮,又有一瞬暗淡了下去,心内涌上一股闷鄂之感,她一手抚着胸口,嘴角带出一道淡淡的笑纹,“这凤冠霞帔真好看。”
“雪莹,别闹了!”御奕辰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峰,淡淡的指责中夹杂了些许的关心。
可惜处在混乱中的贺雪莹没有听出高台上新郎官的关心,一双眸中浮起他起初听见她声音时,回头时动作慌张苍乱,夹杂着迫切的喜悦,双眼如同星子一般闪亮,却在回头看到是她之时,那漫天的星光如同乌云遮蔽,惶然褪去,只留一片黑沉。
她的唇边漾起一抹淡笑,他其实是在等人,可惜没想到来的是她,所以很失望吧……
那个人都是别人的王妃了,他还心心念念,不过,那个人也不会有机会了,她忽然笑了起来,哧哧的带着一点讽刺和嘲笑,指着那凤冠霞披道:“奕辰,其实你心里并不喜欢她吧,甚至,你觉得,我穿都比沐紫如穿了好看。”
明明笑颜如花,却让人感觉有一点的悲羌,她的话语大胆,带着足足的挑衅。
御奕辰温润的面容上脸色一变,他喜欢沐清歌,贺雪莹肯定知道,否则不会三番两次的向清歌挑战。
他和贺雪莹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不是为了那个皇位,贺雪莹书香门第,做他的妻子的确比沐紫如合适许多,只是在这个时候——
御奕辰的眼眸幽幽如雾起,他没有别的选择。
余光瞄见凌帝的脸色虽平静,眼内却是越来越沉,显示他内心中的不悦越来越盛,如果贺雪莹再呆下去,不知道会惹下什么,这么多年,对贺雪莹总是有些情分在的。
他转头看着面前的侍卫,金冠上丝缕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划出一道金光沾在如玉的面上,红色广袖一摆,吩咐道:“来人——”
话语还没落下,旁边的新娘却是一把将那红盖头扯了下来,一张明艳动人,精心装扮过的面孔立即出现在人前,沐紫如美眸中带着怒色,一手抓着红头盖,另一只涂着蔻丹的手食指指着贺雪莹道:“贺雪莹,你别给脸不要脸!什么叫做你穿比我穿合适!”
她方才忍了许久,贺雪莹竟然在她的婚礼上来捣乱,她一忍在忍,终于忍不住了,揭开头盖不吉利她也不管了。陛下这些天不断的赏赐东西,证明了就像爹爹说的,有了郡主的头衔,陛下对她会很是宠爱的,她怕什么!
“你若不是有这个身份,奕辰会娶你这样没头没脑的蠢女人吗?”贺雪莹毫不留情的讽刺。
她和沐紫如两人早已不对盘,她看不起沐紫如一副虚有其表的脑残样子,沐紫如看不起她书香门第的清傲做派。
大殿之上,新婚之时,新娘将红头盖自己扯上来,这样的场面让所有人又是面色一变,虽然绝色美人养眼,但是这样却是非常不妥当的举动。
百官都收声敛目,不知如何是好,这牵扯到皇家,以及目前威势最高的右相和沐家,他们都选择噤口不言。
沐长风静静的坐在中间位置,眸中带着淡淡的漠然,仿若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仔细一看,眉宇间又有些期待的神色。
端坐在高台,一直忍怒的淑妃终于看不下去,见凌帝还没有开口的意思,玉手重重的拍在了椅背,美目一利,高声道:“来人啊,让人把这——贺大小姐拖下去!”她一句疯妇含在口中,终是没叫出来,毕竟贺雪莹还是她外甥女,只是那紧握在椅背上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恨不得把贺雪莹直接扔了出去才好的情绪。
怎么今日就没料到贺雪莹会出现呢!是自己失算了,她痴心奕辰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举动呢!
右相在一旁,忍了颇久,碍于今日凌帝,皇后,淑妃,还有两位皇子都在场,他不便开口吩咐侍卫,此时听淑妃唤了出来,终于也喊了出来,“快,雪莹,赶快退下去!”他面色看不出过分焦急,可眉宇间的担忧瞒不过所有的眼睛,谁都知道右相儿子和媳妇早逝,就剩下这么一个孙女,宠之上天,此时若让龙颜大怒,其他的他倒不怕,最怕就是把这唯一的孙女给罚没了!
“不!”贺雪莹手中忽地拿出一个钗子,举起放在脖颈动脉处,神色肃穆,望着逼上来的侍卫,决绝道:“你们若是冲上来,我就自杀在这里!”
那钗子头被她磨的尖利,一扎下去,必然见血。
血溅喜堂,没有比这更不吉利的事情了,平常人家都不喜,何况天家。侍卫们纷纷站住了脚,不敢上前。
贺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焦忧,目光望着面前的孙女,娇丽的容颜发丝松垂,乱发缀在她的脸颊,脸色坚决,此时他上前去,雪莹眼中的决绝是真的,她真的会自刎,但是若是不上前,今日也是保不住她了,在喜堂之日,天子面前,做出这样的举动,横竖都是一死。
沐紫如被贺雪莹一句蠢女人彻底惹怒了,今日是她大婚之日,贺雪莹跑来捣乱她的婚礼,还说她不配穿这一身凤冠霞披,贺雪莹以为自己是谁,竟然敢这样对她说话,目光投向下方一身青衣的贺雪莹,暗道那一身还真适合你的清高德行,早就应该去青灯古寺里面陪着那些尼姑过一辈子。
她怒而转而冷笑,抬起尖细的下巴,语带锋利,拔高声音道:“贺雪莹,你不过一个臣子之女,我乃是陛下亲封的还珠郡主,乃平南王之女,待行三拜大礼后,就是皇长孙妃,你这样和我说话知道犯了什么罪吗?”
高利的声音在大殿中清晰无比,谁都能听出她对自己还珠郡主这个身份的得意,凌帝眼眸掠过沐紫如满带志满的面容,眼底划过一丝冷光,宽大的手指紧紧的握住大椅上的扶手,一身明黄衬得他目光晦暗难辩。
行三拜大礼后,就成了奕辰的正妃,这一句话,彻底让贺雪莹如同烟花一声砰的炸响,脑中理智崩裂了开来!
仿若听到天下最大的笑话一般,贺雪莹清丽的面容上忽然发出一阵大笑,斜睨了一眼沐紫如,“你!沐紫如……就凭你那头脑,还是还珠郡主,如果平南王能生下你这样愚钝的女儿,那真是天下人瞎了眼,白给了他一个战神的称号,哈哈哈哈哈!”
青衣女子轻狂的笑着,握着长钗的手却在抖着,她的话语声高扬中夹杂着颤抖,目光飞起了雾气,目光仍不舍的停留在一脸温润,满眸漠然的御奕辰脸上,痴痴不停。
这猖狂的一句,终于让满殿寂静了下来。
贺雪莹的话是在直指封了沐紫如郡主封号的凌帝愚钝了!
淑妃,沐宗佩,右相三人面色复杂的难以让人捉摸,三人视线在空中交织成一道网,密密麻麻,似想要捕捉的猎物就要逃走。
天渐渐的热起来了,日光照得人眼花,透过广开的殿门射进沉金,落在地上铺满的红色锦缎,转出一轮金旋。
就在所有人都在等着这大浪前最后一丝平静过去的时候,只听殿外一声清笑,“贺雪莹,你总算是说了一句让我听起来舒服的话了!”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那道清朗嗓音宛如千年冰玉,又似天音妙语,一字一句宛如珠玑直入心田。
大殿门前徐徐进来两人,男子身着质地轻盈的暗紫色长袍,华袍袖口领口绣着皇家特有的金纹,腰间系着钩首雕出螭龙的玉带钩锁住了藏青色的古香缎腰带,一角有着连绵不断的火焰图案,风格雅致,剪裁合体的长袍裹着精瘦的修长躯体,薄如刀削的唇角,斜飞入鬓的剑眉,深不见底的星眸,再配上透出一丝淡淡寒芒的幽深的瞳孔,不怒自威,霸气天成。
而他身旁的少女一身冰蓝襦裙,上披雪色半臂,腰间一条浅朱缎结轻挽如云,宛如乌云堆雪的发丝简单的绾在脑后,斜斜的插着一根墨玉簪子,金色的阳光从天窗缓缓照下,迷晕般的色彩染在少女身上,背着阳光的面目让人看不十分清晰,只觉全身弥漫一股令人崇敬和敬畏的气息,让人的视线胶着着无法移开她一身清冷风华。
两人站在一处,霸气与清冷,暗紫与冰蓝,谁也不曾抢去谁的光芒,独立又融合,透出一股奇异的合衬感。
原本红的夺目的大殿一下就被这两种色彩夺去了所有光芒,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两人身上,其他的色彩都成了灰白,所有的人都成了陪衬。
“儿臣,清歌见过父皇,母后。”待一对璧人行礼之后,殿中的人才缓缓醒过神来,这一对,便是乾王和乾王妃,虽然没有大婚,乾王已经破例将沐清歌的名字记入了祖册,在大雍人心中,清歌已经是乾王妃了,只是差一个告知天下的婚礼罢了,此时再看少女,那般的面容,已经美到不知道什么样的词语形容才能表达内心的赞语,暗暗在心内叹道:这样的容姿,便是与当年皇后娘娘丰姿最盛时也不差上半点。
见两人进来,凌帝的眉目一缓,扬手道:“平身吧。”
待御天乾和清歌站起后,凌帝面含沉色,黑若点漆的双目沉沉的看着殿下的清歌,问道:“清歌,你方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的心神才从两人荣华气度的感叹上收回,记起方才那如同珠玑的嗓音,必定是乾王妃所发出的了,静静的等着她的回答。
清歌微微抬起下巴,大方中透出一股睥睨姿态,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掀了红盖头的沐紫如,眸中飘过讥讽,“陛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贺雪莹乍一看到清歌,心内也被那一身风华折服,这样的女子,只有能站在乾王身边,才觉得相当,奕辰虽好,可她也不得不承认,不说其他,就是一身的王者霸气,乾王都超过他不知几倍——
就在那眼眸恍惚的霎那,右相立即让侍卫抓了她拉了下去,自己一把夺了她手中锋利的钗子,心中才松了一口气,悄悄的躬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的意思是,这个还珠郡主是假?”凌帝身躯往前前倾了寸许,下巴微微内收,看起来表情十分严肃。
“是的。”
“你可知道这样说了,如果拿不出证据,可是什么罪?”凌帝似好心的提醒道,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下方的沐宗佩,暗底的精光闪烁。
殿中的少女淡淡的勾起唇角,“清歌敢站在这里,就必有十足的把握!”
她的声音不大,却铿锵宛如绝世金石,坚定自信让人一听就心生信任。
殿内水笼融水滴答,清凉中夹杂着阴森。
淑妃眉间皱出细痕,将眉心的花钿都弄出一点弯曲,折射出艳色的幽光,她斜了目光投向台下的沐宗佩。
位在右席守卫的沐宗佩手指紧紧握住酒杯,面色不变,目光幽闪,低头看了眼酒杯中的香醇美酒,忽而站了起来,面上陡然一变,对着清歌的语气慈祥亲切,“清歌,你为何要到妹妹的婚礼上来闹呢,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那声音恳切,慈父的样子满是劝阻,让人觉得父情如山,好不感人。
这样的一句话,百官们都听出来了,今日是皇长孙和沐紫如成婚,皇长孙曾经是沐清歌的未婚夫,听说沐清歌还曾为了皇长孙而自杀,听沐宗佩的意思,那沐清歌是为了旧仇来的,她心中还是有着皇长孙?
百官的眼中带着各种鄙夷、嘲笑、怀疑的目光射向中间的少女,连凌帝都有些微微的蹙眉。
闻言,清歌嘴角带起一抹讽刺的笑容,这沐宗佩还真是厚颜无耻,惹人作呕,还不待她出声,身边的御天乾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墨蓝色的星眸中淡淡的往两边的百官之座上一扫,如同腊月寒风刮过所有人的心头,令他们不敢抬头打探清歌,他一手揽住清歌的腰,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低沉醇厚的嗓音冷然响起,环视一周百官问道:“你们是怀疑本王的魅力吗?”
感觉到男子握在腰上的手有点紧,清歌好笑的望着男人冷冽的面容,“在我眼中你最有魅力。”
啪的一声亲密吻声,百官都有些不好意思的,他们不是怀疑乾王的魅力,这举世望去,能令天下女子倾心的男子就那么三人,乾王就是其中之一,哪能没有魅力呢。
只是这当众亲吻——
这众多人前,乾王怎么就和王妃……实在太大胆了,再一听两人说话,都是你啊,我啊,没有那些本王,臣妾的,眉眼也是亲密无间,哪里像是因爱生妒来破坏婚礼的样子,只怕方才是沐宗佩多心了。
皇后北听芙眸中带着笑意,乾儿真的是任性啊,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轻轻的咳了一声,凌帝的眼角抽了抽,这乾儿实在是太大胆了,年轻也不要这样。
淑妃望着殿中二人亲密,眼露不忿,还是先转头看向御奕辰,他静立在高台之上,卓逸雅仪,面色如常,只是仔细看,那双温润的眼眸中乌黑的看不到底,浑身散发着沉沉的气息,别人看不出,这个她从小带大的皇孙,她当然看得出,他在不甘,在嫉妒,心内也微微松了一口气,即便如此,奕辰还是忍耐没有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做大事者便要能忍。
可是御奕辰忍得住,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忍得住。
沐紫如手中紧紧拽着红头巾,红唇紧抿,长长的指甲深深的刻入掌中,看着乾王和清歌的亲密眼神,咬紧牙根,这一切都是她的,原本都是她的,就是这个沐清歌,夺了她的一切,她美眸射出毒辣的光芒,尖利的声音指责道:“本郡主结婚的日子你个贱人来闹什么闹!”
一言出,百官惊。
沐紫如是陛下所封郡主没错,可是沐清歌已经是正式的乾王妃了,论品级,郡主要比王妃低上一等,就算沐紫如已经嫁给了黄长孙,那也是要低了辈分的!
更何况她还未行礼,就骂乾王妃是贱人,举止言谈太不注意了。
殿内的温度忽然就降了下去,外面的金阳半点都送不了温暖进来,有些细心的官员发现,散发出沉沉戾气的不仅仅是乾王,还有在高高礼台上以温润著称的皇长孙。
这其中究竟有多少弯弯道道?只怕这个婚礼不会就这么简单啊。
御天乾眉目一紧,周身怒意暴涨之下,宛如修罗鬼神一般让人惊骇,深邃的眼眸盯住沐紫如,滔天的寒意吓得沐紫如忍不住往旁边移了一步。
清歌立即淡笑的抓住御天乾的手臂,轻轻道:“沐家的事,我来。”
她缓缓转身,走到殿正中,冰眸徐徐的看了百官一圈,侧身一抬手臂,指向上方,“她是假郡主!”
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所指方向正是沐紫如!
又是一道惊雷炸下,一道比一道狠,劈得百官只觉比六月惊雷还要响亮。
沐紫如首先惊跳了起来,“你说,说什么,你才是假郡主!”随着她跳起的动作,满头的金簪乱动,发出叮咚的响声,歪歪斜斜,那一身红色霞帔滑落得露出里面的粉色大衬,全身狼狈滑稽,哪里有新嫁娘的端庄华贵。
沐清歌本来就是不是郡主,何来什么真假。
百官顿时觉得方才贺大小姐所说是正确的,这沐紫如真的是个蠢笨的,暗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沐宗佩手指紧紧的握住杯子,脑中深深的沉思中,沐清歌和乾王敢站到这里来,必然是有证据,她们除了乾王还有什么证据?那马嬷嬷已经被他杀了,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莫非……
清歌对沐紫如那小丑般的举动已经习惯,她将腰间一卷长卷拿出来一甩,白色的长卷被少女拿起,卷摆长可及地。百官放眼看去,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最后末尾还有人画押签名,显然是一封罪状供述。
少女手里拿着这卷长卷,眉间带着淡淡的讽刺,清冷悠然的慢慢的道:“这里就是沐夫人秦氏的招供,她详细的将自己与沐宗佩如何作假,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沐紫如当成平南王之女,骗取郡主的封位一事写出。”
淑妃双眼紧紧的盯住那一卷供词,银牙仅咬,恨不得能用目光将供词点起火来,烧个彻底才好!
“将供词呈上来!”凌帝威严的一挥手,李陆立即上前接下供词,呈了上来,凌帝将供词接下,“臣妾可以看看吗?”淑妃娇滴滴的、急切的说道。
凌帝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平绪无波,看起来很平静,没有半点怒气,他收回眼眸,没有回答,将供词打开了一点,把一边的卷轴放在皇后手上,“芙儿,拿好了。”
简单的一句话,无异于在淑妃的脸上扇了一个大耳光,她羞的满脸通红,胸前一口气提不上下不去,高耸的胸部不停的颤抖。
凌帝丝毫不在意她,和皇后两人慢慢的卷开长长的供词书,目光随着阅读越来越沉,越来越黯,最后宛如黎明前的黑暗一般,让人就这么看下一眼,都觉得胆战心寒。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目光游弋在沐清歌,沐紫如,沐宗佩之间,沐清歌一脸清然,带着意态闲然站在殿中,仿若置身事外,一身风华淡淡的散发在殿中,如同一道动人风景。沐紫如一双美眸带着深深的渴望看着乾王,完全一副痴迷的状态。沐宗佩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全身散发出一种沉冷的气息。
大殿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闷,恍若一口大钟罩在殿里,没有空气一般。
静,可怕的静!
坐在高台凤坐上的皇后柔美的脸色在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也是唰的一下变得雪白,淡色流苏下的眉头皱紧如烟拢,她看了一眼坐在身侧龙椅上的凌帝,他面目阴沉的如同有水要滴出来一般,全身散发着森然的气息,将手中的长卷往面前一掷,纸卷掉落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惊得心中有鬼的人心肉哐当一跳,扑通扑通的直坠。
凌帝浓眉如铸,声若钟撞,带着压抑的滔天怒气,一字一句的问道:“沐爱卿,你如何给朕解释解释?”
沐宗佩本来沉稳的面色一下就变得铁青,他果然没猜错,是秦艳莲,咔嚓的细微响声从他手中传出,手中琉璃酒杯已然裂开细缝,他脑中飞速转着,现在只有将秦艳莲这颗弃子抛弃了。
他当初对秦艳莲就有了防备,有些东西让她知道了,有些东西她并不知道,不管如何,先弄清楚再说。
他连忙咚咚的绕出席面,躬身道:“陛下,都是微臣治家不严啊,那毒妇之前和臣说的时候,就是说的紫如是兄长之女啊,现在不知道她又因为什么原因,对乾王妃说了另外的话……”
拉长的语气听起来很可怜,但是这话中藏着利刃,暗指清歌她们用了什么手段逼得让秦艳莲做出这样的证据来。
“沐宗佩!你可不要欺人太甚!”一直未语的方脸长须的大员拍桌而起,三步化作两步走到殿中,声音铮铮道:“这大雍谁不知道我铁面罗成茂,这份供词,是我偕同三司一起会审罪妇秦艳莲,绝未用刑和逼供,供词中你如何和秦氏计算勾结,将沐紫如假计作为平南王之女,这里面字字句句都是她亲口主动的交出的!”
这方脸长须的正是刑部尚书罗成茂,素有“铁面判官”、“罗青天”之称,性格耿直,为人刚正,深得凌帝心,他从刑部小官做起,一步步到尚书,掌管刑部七年以来,得到上下的好评,此时沐宗佩这样说,就是动了这老尚书的脸面,他岂能不怒!
他审的案子,在大雍百官,所有百姓心中,那便是正直的代表。
沐宗佩表情一下变了,嘭的一声跪下,匍倒在地,大喊道:“陛下,若是知道是罗尚书审的,臣必不会怀疑啊,只是,这秦氏,真是的太会骗人了……”
他满含冤屈的跪倒在地上,全身因极度的气怒不停的抖着。
皇后一直淡柔的眼里看着沐宗佩也露出了几不可查的讥诮,她往凤椅上轻轻的一靠,好似有点累了,凌帝余光看见,立即让人拿来龙凤靠枕,给她放在腰后,而一旁的淑妃,此时全身绷紧,端坐如松,半点都不敢轻忽,脸色尽量显得自然,反而更加难看。
这一松一紧,立即将皇后后宫之主的雍容大气呈现了出来,清歌低头一笑,皇后在后宫屹立这么多年依旧得凌帝专宠,在外得了温和敦厚的美名,这手腕,真是不容小觑。
凌帝自己也取了一个长型靠枕放在腰后,目光投在匍匐跪地的沐宗佩身上,神色不变,淡淡的道:“噢……那沐爱卿说说,你是如何被骗的,朕看是否这供词有假?”
沐宗佩一听他语气有缓和的余地,伏地的脸孔上带着轻视的笑容,凌帝,还真是十余年来毫无长进,不管他犯什么,只要想到哥哥,凌帝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次肯定也不例外,面色虽如此,说话语调听起来依旧诚恳自责,“那日是秦氏与微臣说起紫如是兄长之女,并且将时间和事情都描述得很详细,又请了太医把脉,太医确认了她天生无孕,臣想,若紫如真是兄长骨肉,那必是不能隐藏的,于是就来和陛下说出,谁知道竟会是这样!”
他现在已经顾不得再去细想如何刑部尚书会会同三司审案,只想把自己和秦艳莲撇干净再说,秦艳莲不过一个弃子,丢了没丢,于他来说都没什么关系。
“原来是这里,看来沐爱卿是被蒙骗的,这秦氏的确也厉害,能骗了太医。”凌帝忽而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接受了沐宗佩的说辞,百官也有些习惯他对沐宗佩的大度了,自平南王死后,沐宗佩无任何作为,凌帝破格从六品小官一次次升到二品大员,靠的就是凌帝对平南王的君臣兄弟之情。
淑妃全身也放松了些许,才要刚刚叹气,清歌却笑了起来,她云鬓颤动,挽纱如烟,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如天上的仙子,缓缓一笑之时更是美丽,御奕辰的手指几乎要把红花锦缎掐出水来,那本是属于他的笑容……
少女缓步走到跪伏的沐宗佩身前,“那能不能请沐将军解释一下,为何你要杀了那马嬷嬷呢?”。
她的语气宛如轻柔如风,听在沐宗佩的耳里如同凌厉的冰柱,血液一下从头到脚的凝冻了起来,他眸光闪了一闪,慌忙抬起身,抬头看着宛若云端仙子一般高贵的清歌,已到不惑之年依旧相貌堂堂的面上带着些许惊讶,反问道:“马嬷嬷,谁是马嬷嬷?”
好演技啊!清歌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下,若不是昨晚那马嬷嬷是她易容而成,她也许真会被这表情给迷惑,可惜,世上没有假如。
她眼眸一冷,带着讥诮的寒光,从全身散发出一种极致的霜寒,“既然不是,那就请沐将军将你的双手伸出来看看!”
御天乾早已坐在高台上的位置上,满眸柔和的看着清歌,她蹙起的眉,冷寒的眼,讥诮的笑,每一样看起来都是那样顺眼,尤其是那充满了智慧的头脑,敏捷的身手,是他的最爱。
他在这里看着爱妻,冷冽的眉峰都是润和,沐宗佩却是一脸不解的问道:“要看双手干什么?”直觉让他觉得伸手又必定遭遇什么他不想遭遇的事。
凌帝靠着龙椅,眸底深深,挥手道:“为了你的清白,沐爱卿,你就把手伸出来给清歌看看。”
凌帝一句话,若是沐宗佩再不伸手出来,那就是他不是清白的,他别无他法,只能把双手伸了出来。
宽大干净的手掌,指节粗大,证明他并不是一出生就是有良好的家境,清歌看了眼他的二品羽冠,这人只怕从头到脚每一样都不是自己争取来的。
“看出什么了吗?”沐宗佩伸出手掌后,百官也探头看去,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现在当然看不出。”清歌不以为然的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水,在他手上一洒,几个呼吸之间,沐宗佩的手背上显出一块鲜红的血溅影子。
凌帝手掌握在龙椅上,眼眸紧紧的盯着沐宗佩手掌,似乎要将那双手看穿。
“你给我弄了什么东西!”沐宗佩使劲的用左手擦着手背,眼内满是惊惶,这一次,没有半点假装,手背的这个位置,昨夜他去刺杀马嬷嬷的时候,心口的鲜血就是喷在这里,他不是洗了吗?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颜色。
望着沐宗佩慌乱的动作,凌帝以及在座所有人心中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答案。
“弄了什么东西?”清歌以缓慢的声调重复着沐宗佩那一句,随后目光闪动,眼中光芒让人心头发冷道:“因为昨晚的马嬷嬷是我假扮的,马嬷嬷是沐府老人,其实她真正的是在出了沐府之后,病死在回村的路上了,正是因为这样,你找不到她灭口,昨晚在我心口所放的”血液“是我特配的红赢果液,只要与我手中药瓶里的兰叶汁一触碰,就会显出鲜红的颜色,你明白了吗?”
“这都是你的奸计,你恨我这么多年一直对你不管不顾!”沐宗佩面对清歌的冷笑,周围各种各样的目光,咬了咬牙,心中恶狠狠的咒骂一句,又将所有的事情推回到清歌身上。
此时的他,已经是黔驴技穷,同样的伎俩一再使用,不管他再说什么,再做什么,已经无一人相信。
满堂上下,不管是浸淫帝王之位数年的凌帝,还是在朝堂历经波涛的百官,都已经料想到事情的真相了。
凌帝眼中一暗,仿佛有无尽阴霾寒冷,问道:“沐宗佩,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雷霆之怒夹杂在凌帝威严的嗓音之中,青华殿上震得嗡嗡直响,这是凌帝继位三十余年,百官所见到最大怒火,沉沉的双眸中含着无尽的怒气,如同暗夜幽冥,直射沐宗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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