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裴寂自入宫上朝,到了晌午也不见回来。
魏云珠心里一直琢磨着,他那日说的话——等你病好了,去栖灵寺再立新的牌位就好了。
此人阴晴不定,趁着他还没反悔,魏云珠决定现下便动身去栖灵寺。
李义瞧着小郡主远去的轿子,还是觉得不妥,便差人去给主子传了信。
约莫一个时辰,赶到栖灵寺后,僧侣超度完毕了,她手抱着这冰冷的牌位,眼睛突然发酸。
她想要和爹娘单独待一会儿,便叫侍女在外候着自己。
“爹爹,阿娘,女儿来看你们了……”
昏暗的灯光下,她跪在拜垫上,对着怀里的两个牌位喃喃自语。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什么人推开了,顾夫人一眼便看到了那跪拜的女子。
刚刚她在寺庙外看到了首辅府的轿子,再说这栖灵寺也不是一般人能来的,立刻就联想到了,裴寂那位被藏起来的外室。
她缓步上前:“你是首辅府的人?”
这声音,魏云珠再熟悉不过,是顾延翊的母亲!
绝不能叫她发现自己,虽然她现下带着帷帽,可难保她不会通过身形认出自己。
顾夫人自刚刚,就莫名觉得这女子瞧着很是眼熟,这下得不到回应,便又发问:“我在问你话。”
没法子了,魏云珠只能将牌位护在怀里,起身小声道:“妾身见过夫人。”
如此来看,这女子的确是裴寂的外室了,顾夫人有些鄙夷的瞧了她一眼,年纪不大,竟然堕落到给人当外室,真是卑贱。
一出口就是尖酸刻薄:“你可知,你这等身份低贱的东西,踏入栖灵寺,就是对佛祖不敬。”
“更何况,你还是个外室。”
魏云珠没料到,从前对自己温声软语的顾夫人,竟是如此,苛刻……
她不能露馅,更不能叫她发现牌位,只能匆忙行礼:“妾身不敬,先行告退。”
可刚转身,就听见顾夫人的声音又传来:“等一等。”
顾夫人逼近魏云珠,她注意到了少女手里紧紧抱着的牌位,眼神一凛:“你可知这栖灵寺里供奉的都是什么人?竟然胆敢将那卑贱的牌位带进这里!”
魏云珠不想久留,即刻就要出去,可顾夫人却对着她的侍女大喊:“把人给我抓住!”
一个侍女冲到她面前,一把拉开她的手腕,那牌位也随即掉落在地。
她心里一窒,猛的一下扑倒在地,死命的护着那牌位。
顾夫人见状,她今日就要瞧瞧,这女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把她手里的牌位抢过来!”
好几个侍女的脚踢了上来,可魏云珠却仍然死死的护住牌位。
有个侍女大力的抽出牌位,却因为惯性使然,将之甩了出去,魏云珠见状,立刻猛的跑过去。
当她固执的把牌位再次抱在怀里,刚一抬头,便不妨的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魏云珠透过眼前的薄纱,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眸,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哭的她,仿佛委屈决堤,落下了一滴泪。
顾夫人见来人是裴寂,虽然有些局促,可是她想着,再怎么,裴寂也不会为个女人拂了顾家的面子。
便微微抬起头:“首辅大人,你这位外室不顾礼法,在栖灵寺私奉牌位,我替你教训,应是不为过吧。”
这话一出,迎来了长久的寂静,裴寂就那样面色并无波澜的瞧着顾夫人。
顾夫人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她心里莫名发毛。
下一刻,裴寂嘴角嘲讽一笑:“礼法?”
“在大周,我裴寂就是礼法。”
这话顿时叫顾夫人犹如五雷轰顶,气急败坏的指着裴寂:“你……你什么意思?”
裴寂眼尾挑起危险的弧度:“伤了我的人,你这条贱命本不该留着,但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他要让顾家和黄家都倒大霉。
接着,他气定神闲道:“李义,把这栖灵寺里,顾家和黄家的牌位都清理出去。”
听见这话,顾夫人险些要被气晕,她双腿一软,被几个侍女搀扶着离开了。
闲杂人等被清理出去,裴寂转身就看到抱着牌位,身子单薄到不像样子的小姑娘,犹如一朵风中易攀折的芙蕖。
他缓步靠近,将人拉入怀中:“对不起,是微臣来晚了。”
魏云珠靠在他的胸膛,由低泣渐渐哭出了声。
良久,裴寂用自己的大氅,仔仔细细将小姑娘裹了个严实,把人拦腰抱起,便朝着殿外走去。
……
顾夫人一回府,就连珠带炮的对自己儿子抱怨:“那个泥腿子,竟然倒行逆施,犯人先祖的牌位!”
顾延翊双手握拳,重重打在案子上,也是被气的不轻。
“为了个卑贱女人,如此不留情面,翊儿,此事咱们可得好好和他清算!”
听到这儿,顾延翊挑了挑眉:“女人?”
顾夫人露出鄙夷的神色:“是啊,裴寂新得了个外室,看样子是被迷得七荤八素了,竟然越距把人放在永安巷。”
“不过,那女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后面的话顾延翊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脑海里骤然出现的一个念头,叫他惊惧不已。
猛的起身,反常的跑了出去,徒留顾夫人莫明其妙。
裴府门外,顾延翊的轿子停在一处隐蔽之地,但却可以洞悉那边的情况。
他亲眼瞧见,裴寂抱着一个娇弱的人儿,进了府门。
只一眼,他就认得出来,那是郡主!
虽然帷帽掩住了那抹殊色,可他就算是郡主的头发丝儿也是认得的。
自从郡主失踪,他就成日成日不分昼夜的寻找,因为焦心,也熬坏了身子。
他一拳重重的打在框子上,直到鲜血流出,他恨自己的无能,竟然叫郡主置身魔爪之下!
**
魏云珠回了府上,沐浴了身子,一想到爹娘的牌位已安置妥当,就有了精气神儿。
裴寂有事忙,一送她回来,就匆匆离开了。
今日雪停了,日头还不错,念霜便搀着魏云珠在廊上走着。
到底是腊月,冷的紧,念霜忽的道:“姑娘,您在这儿等着,奴婢去取一件外衣来给您披上。”
念霜走后,魏云珠一人站在回廊里,欣赏着园子里的风景。
突然,远远的疾步走来一人,待看清后,魏云珠心里一惊,竟是顾延翊!
顾延翊瞧着廊上的女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不顾其他侍卫的阻拦,冲到了女子面前。
“郡主,是你吗?”
顾延翊一向克己慎行,如此鲁莽,魏云珠是头一遭见到,她慌张的转过身,不肯直视他的双眼。
不能叫他发现自己,不然裴寂会用更狠的法子对他,绝不能再连累他了。
顾延翊却不顾她的躲避,手抵在她的肩头,强迫她面对自己。
因为永安巷都是些贵人,大多见过魏云珠,所以她出了房门便会带上帷帽。
魏云珠透过薄纱,看到面前男人完全失去理智的眸子。
“跟我走!”
话音刚落,顾延翊就要强行将人带走。
魏云珠下意识的挣扎,脱口而出:“放开我!”
“顾侍郎好大的兴致。”
一道气定神闲的声音传来,魏云珠下意识猛的甩开顾延翊的手,整个人有些惊慌失措。
裴寂靠近两人,不以为然的瞧着顾延翊:“不知顾侍郎擅闯本官的府邸,所谓何事?”
“还有,你为何会出现在本官的外室面前?”
顾延翊眼神狠戾:“裴寂,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应当明白!”
裴寂无端发笑:“敢问顾侍郎,本官做了什么?”
魏云珠看向此刻的裴寂,他虽眉眼含笑,但眼尾却已经挑起危险的弧度,她明白,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魏云珠脸色骤然发白,她立刻靠近裴寂,仿佛一只寻求他庇护的小猫,双手搭上了男人的胳膊。
裴寂瞧着她柔顺乖巧的模样,眸色晦暗不明,他清晰的感知到了,她的慌张。
“一向以雅正君子着称的顾侍郎,竟然闯入他人府邸,意欺他人外室。”
顾延翊眼眶猩红:“你竟然敢说她是你的外室!”
那可是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明媒正娶的妻!
魏云珠的一颗心,揪的很紧,他真的怕裴寂又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便慌忙开口:“大人,妾身累了。”
裴寂就那么不动声色的瞧着她,魏云珠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瞬:“来人,请顾侍郎离开。”
顾延翊走后,裴寂不悦的甩开胳膊上的手,顾自坐在亭子的石凳上。
魏云珠远远的看着他,有些怕,不知该怎么办。
良久,裴寂掀起了眼皮子,面色毫无波澜:“过来。”
魏云珠顿了顿,缓步走到他面前,她心里琢磨着,该怎么解释今日之事。
“今……啊!”可还未张口,手就被那人摁住,抻劲一拉,将人拽进怀里,丝毫不手软,带着一丝惩罚。
裴寂靠近少女莹白的耳廓,声音里攒着狠:“就那么担心我会杀了他?”
魏云珠手腕被他捏的生疼,本欲解释,却见男人喉结滚了滚,即刻就要侵上她的唇。
魏云珠心悸不已,挣扎着想要躲过:“不……不行。”
裴寂伸手取下她头上那碍事的帷帽,带着薄茧的手在解她披风的带子时,无意间触碰到脖颈,叫魏云珠忍不住颤栗。
裴寂此刻心里带着怒气,不管不顾不断逼近她,魏云珠瞧着他猩红的眼尾,意识到他要来真的。
便伸手颤颤巍巍的抵在他胸膛,带着哭腔的恳请:“别……别在这里。”
这廊上每日会不时经过侍女,魏云珠本就脸皮薄,怎么能接受在这里……
裴寂本欲亲吻她,却因为她的闪躲,只触到了那小巧的鼻尖。
“在这里不好吗?叫所有人都瞧瞧,你是不是我的外室。”
男人冷漠的声音传来,魏云珠屈辱至极,终于低泣出声。
裴寂瞧着她这副样子,缓缓松了手。
真没良心呐,自己昨日专门跑了一趟芳韵阁,给她买了时下最流行的胭脂,小姑娘爱美,喜欢极了这些小玩意儿。
刚刚返回,就是为了将这胭脂给她,也好讨她欢心,可结果呢?
他起身将怀里哭泣的人儿扶起来,神色有些僵,接着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魏云珠泪眼模糊的瞧着男人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