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消息,把明夷打懵了。幸福来得太突然,像莫名中了大彩票。什么?时之初会找到他的阿爷,然后带着她一起退隐江湖,找个无人认得的地方过自在平常的生活……
明夷没法说话,这感觉太不真实,轻飘飘的,仿佛原本不该如此。
不是应该历经千难万险吗?她需要成为上官帮派真正的话事人,她会与天一帮与申屠世家决一雌雄,脚踏鲜血成为天下第一帮的帮主。她的承未阁会高朋满座,谈笑间揭开帝国的所有秘密。而财富,是最不用担心的,源源而来,暗暗滋长。
到那时,她与时之初能庇佑所有自己关爱的人,找出他的阿爷,与他的伯父正面谈判,一刀两断或互惠互利……
一直到最后,才是他们二人退隐江湖,弄儿为乐的完美结局。
故事不应当是这样的吗?为什么刚开始就跳到了结局?
时之初注意到她沉默了太久,搂着她晃了晃:“是太突然,太高兴了吗?”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才对,所以还是露出了笑容:“真的吗?那太好了。”
时之初一开始或因为过于兴奋,并未觉得明夷有何不妥,但他毕竟是敏锐又极其了解明夷的人,此刻,无法再自欺欺人,郑重说道:“你可对我说真话,是不是并不愿意离开长安?”
明夷有些心慌,根本无法直视时之初的眼睛,低着头,心事翻腾。她知道自己的谎言是骗不过时之初的,但真话,连自己都无法接受,何况是他。
那便说一些,藏一些吧。
“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与你日夜厮守,再无别的烦扰。只是现在许多事都在最关键的时刻,过两日,石若山大婚,也就是我正式任代帮主之时。今日,我刚说服了储娘子与我合作,还答应她你会教授储伯颜武功,我会传位伯颜。还有拾靥坊,我已决定将它留给连山和胤娘,但现在他们还不能独立支撑局面。承未阁住着殷妈妈岑伯和四君子,我都要给他们交代……”明夷数着这些,觉得头昏脑涨起来。
时之初言语中有些寒意:“所以,你是放不下帮派和店铺,不可能离开长安,是吧?”
明夷心里一阵刺痛,连忙抓住他的手使劲摇晃:“当然不是!你也知道我并非贪图名利富贵之人。但信诺于我,至关重要,如今已经不是我一人的事……”
时之初淡淡说道:“知道了。”
明夷怔怔看着他,仿佛说什么都是错。
时之初不再言语,默默除去衣衫:“我也有些疲累,我们早些休息吧。”
他躺下,闭目,眉间有解不开的结。
明夷觉得他心里的结,恐怕也需要一段时间去化解。但她相信,毕竟感情是真的,这点不一致,并不能带来致命的打击。
如今,她最需要的,是弄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做帮主重要吗?不重要。她并不是很在乎坐上帮主之位可以得到的尊重和利益。所以让给储伯颜这件事,她是真心如此打算的,并没有丝毫的惋惜和犹豫。
拾靥坊重要吗?不重要。这是丰家的产业,不是她的。做不做胭脂,赚不赚钱,只是有就很好,没有也无所谓的事。
承未阁重要吗?不重要。原本就还没有开始的所谓事业,成败也未可得知,哪及得上身边的爱人重要。
连山、葵娘、殷妈妈他们重要吗?感情是有的,能给他们的帮助和物质她不会吝惜,但是能有多重要?未必如此。虽然也是关心的人,比起时之初,洪奕和自己,她并不会为这些关心的人改变自己已经做下的决定和计划。
对,就是决定和计划。
她的执拗在于改变自己原有的的计划和路线就会非常的难受,暴躁,郁闷。
原本,她为自己要下这一盘如此宏大的棋而忐忑不安,而焦虑,同时也带着兴奋和期待,期许着满满的成就感。现在,都破灭了。她心里像是被挖去了一块。
她脑中嗡得一声,想到的是夏幻枫问自己的话,真舍得吗?
舍得,也舍不得。舍得权位,舍得财富。舍不得的,是自己过去的筹谋和付出。他说的很对,这些成就对她而言,太难得到了,需要各方各面的配合和十分难得的机遇。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一切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怎么甘心放手。
她想要做到那一步,知道自己可以,过去一切的谋算是对的,而后,放手无悔,会一辈子为自己自豪。
她像得了另一种斯德哥尔摩,明明日夜难以安眠,心头压力巨大,但却甘之若饴。如果饱食终日,不知为了什么而往前走,会不会更难入眠?
她,或许和夏幻枫是同一种人。
难眠,终究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在天亮之前的一刻。醒来时,她第一个念头是,时之初会不会丢下她走了?
吓得她猛地坐起,心跳十分剧烈,快要喘不过气,于是手按着胸口,惊惶不已。
恰好时之初端着水进来:“醒了?洗把脸吧。”
她为昨日的事心虚,不敢多言,乖巧地蹑手蹑脚下床,刚要伸手,时之初已经绞干了帕子,送到她手上。
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事,什么都不敢违逆,声音都不敢太大声,显出特别委屈的模样。
时之初哭笑不得,叹了声:“好了,不用如此,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可我确实不对,我本该高高兴兴为你庆祝,毕竟是这么重要的事,是你一直盼望的。”明夷依然低声细语,头也不敢抬。
时之初将她的下巴抬起,看着她:“开始我确实有点生气,怀疑你是不是真愿意与我退隐,还是更留恋江湖。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我钟情于你,正因为你聪明、果敢,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不是屈从命运的人,而且还有一颗能为他人着想的心。如今这一切你都没有变,我怎能因此怪罪你?”
明夷惊住了,他竟然为她想到了这么完美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