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霍容与为秦正阳寻的那位武师父便到了伯府。
带徒弟见过师父、安排师父授课的院落与房间,此类事务全部由世子爷秦正宁处理了。秦楚青丝毫都不用插手。
她只知道那位师父姓于,是个男的。
终究不太放心,秦楚青思量过后,让陈妈妈过去看了几眼。
过了许久,陈妈妈方才回来。径直来见秦楚青,禀道:“我看那于先生不错。虽然瞧上去很严厉,但做事一板一眼,分毫都不容许出差错。严师出高徒,想来教出的徒弟不会错了。”
“拜师礼可曾行过?”秦楚青问道。
“没有。”陈妈妈说道:“于先生要求很严格,说是要先看看六少爷的资质,再决定是否收徒。”
看他这般做法,知晓他并未因为敬王介绍小六为徒而刻意行方便,秦楚青到底是放心了许多。
师父性子耿直,教出的徒弟必然不会出大岔子。
想到当时敬王提起于先生时的笃定模样,秦楚青暗暗颔首。
——王爷所言非虚,当真是诚心而待。先前她不放心、特意让陈妈妈走这一趟去观察,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既然先生靠谱,秦楚青便彻底放下心来。
她倒不担忧于先生会瞧不上秦正阳。
连她都十分欣赏的少年,没道理一个武师父会相不中。
小六只是性子太过一根筋所以看上去有些憨直,实际上,他很聪明。只要于先生细细观察,自然能发现他的好。
第二日,便是去苏国公府赴宴的日子。
一大早醒来,秦楚青洗漱完毕,刚刚用过早膳,常姨娘就捧了新做成的衣裳来寻她了。
听了丫鬟的通禀声,知晓常姨娘是带了新衣过来,秦楚青先是一愣,有些惊讶,“真的做好了?那么快?”又忙站起身来,往屋外行去。
常姨娘没料到秦楚青居然亲自迎了出来。
看到她的身影,常姨娘赶紧快走几步行了过去,急道:“姑娘赶紧回屋。若是过了暑气,就麻烦了。”
“哪就那么娇贵了?”秦楚青示意一旁的烟罗从常姨娘手中接过衣物,笑道:“周围全是竹子,密得都瞧不见太阳了,哪儿来的暑气。”
她看看常姨娘眼中的血丝,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感激,又是歉然,诚恳说道:“劳累了这许多天,辛苦您了。”
常姨娘摇了摇头,又连忙摆手,“给姑娘做衣裳开心还来不及,哪里来的辛苦?”
自那日她说了要给秦楚青做新衣后,针线就几乎没离过手。白日里手中不停,晚上点了灯,熬夜继续缝制。
此事还是第二天丫鬟们说话时无意间漏出来几句,被烟柳听到了,说与秦楚青听。
秦楚青特意过去寻常姨娘,与她说道:“晚上灯光昏暗,容易熬坏眼睛。姨娘莫要再这般劳累了。”
当时常姨娘微笑着答应她。结果当天晚上,却是依然如故,还在点灯继续熬夜赶制衣裳。
秦楚青忙又去找了她。
常姨娘不愿秦楚青在大热天里一趟趟来回跑,这才与她说了实话:“这种衣裳我也是头一次做得这般正式,加上绣纹比较多,若是不紧着点,怕是赶不上苏家的宴请。”
秦楚青笑道:“赶不上苏家宴请,就等着群芳宴再穿好了。”
“不好。”常姨娘摇头说道:“群芳宴的时候,天气凉些了,没法穿得这样轻.薄。再说,京中女子聚会,看上去一团和睦,私底下,哪一个不是将姑娘太太们的衣着打扮暗自评论一番?姑娘难得出门和贵女们相聚,我别的帮不上,也只能想方设法让姑娘更出挑些了。”
秦楚青见劝不动她,只能暗暗叹息着由她去了。
秦楚青心中感激,却也不知如何做才好。就在后面几天里,时常吩咐厨里熬了醒神明目的滋补汤,遣了人送去给常姨娘喝。每次都叮嘱了送汤过去的人,一定要亲眼看着常姨娘将汤饮尽,方才离开。
只是,再怎么样,秦楚青也没料到,短短数日功夫,真让常姨娘把这衣裳给做出来了。
看着常姨娘脸上的疲惫,她忙唤了人来,准备些好喝的冰镇汤汁和果汁,尽数端到房里。
常姨娘在外间饮汤的功夫,秦楚青去到内室将新衣换上。出来的时候,却见秦立谦和秦正宁都来了,正在屋里说着话。
听到响动,父子俩和常姨娘一同朝这边看来。
粉色的纱裙,轻若无物,松松地挂在少女娇小的身体上。行止间,薄纱随风轻飘,其上银丝绣成的花与蝶若隐若现,飞扬起舞。
本是松垮的衣料,却因女孩儿慵懒随意的举止和神态,硬是化为了闲适的华丽模样,衬出了女孩儿十足的风流意态。
常姨娘当即笑了,脱口赞道:“姑娘好漂亮。”
秦立谦和秦正宁也忍不住愣了愣,真心实意夸赞道:“是很漂亮。”
说话间,秦楚青已经来到了他们身旁。她拉着常姨娘的手,说道:“全是姨娘的功劳。为了这件衣裳,姨娘的眼睛都熬红了。”
秦立谦闻言,便去细瞧那个温良恭顺的女子。果然,她的眼中布满了细细红丝,显然是连天熬夜所致。
“真是辛苦你了。”秦立谦诚心实意地对常姨娘道:“你做得很好。”
常姨娘连连摆手,“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又道:“其实是姑娘底子好,才能将这种衣料穿出这般感觉。换个人怕是都不成了。”
说到秦楚青的特别之处,常姨娘谦和的双眼中便焕发出明亮光彩,显然是很为秦楚青的出众而高兴。
秦正宁笑道:“姨娘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好似真没在外面见人穿过这种料子。”
秦立谦负手而立,仔细地盯着自家女儿瞧了半天,越看越自豪。正打算狠命夸赞一番,就见陈妈妈迟疑着进了屋,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秦立谦便问道:“发生了何事?”
“车子来了。”陈妈妈慢慢扭头,望向秦楚青,说道:“……敬王府的车子。说是来接姑娘的。”
“接我?”秦楚青不明所以,“伯府自有伯府的车。不坐!”
“阿青莫急。”秦正宁低声安慰了她句,又问陈妈妈:“王府来人可曾说过甚么?”
“没有。那人不太爱说话,只丢下一句话,说来接姑娘,就谁也不理了。啊对了,他也穿的黑衣裳。和前些天看到的一样。”
是莫玄!秦楚青断定。
秦立谦和秦正宁却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
——四卫?
又是四卫!
派了心腹过来……
敬王这到底是来接人还是来抢人的?!
秦立谦悲愤了。
他大跨着步子刚迈出去两步,就被秦正宁出声唤住。
“既然王府来了车,那阿青就坐王府的车去罢。”
秦正宁对秦楚青说着,又赶紧和父亲解释:“王爷派了人来,也是好事。当初苏姑娘与阿青针锋相对,若是阿青贸贸然过去,怕是要受难为。国公府到底是王爷外祖家,看在王府特意派车的份上,也会对阿青照拂一二。”
“谁用得着他这般费心?”秦立谦气道:“今日大将军府的太太和姑娘也会过去!阿青自有楚家的人帮忙看顾着,哪就需要他了?!”
“那爹爹的意思是,准备和敬王对着干?”秦正宁温和地笑问道。
秦立谦一跌足,没言语了。
——和敬王对着干?
皇帝也这么试图做过。没成功。
他都失败了……
若是旁人想要试试的话,结局之惨烈,不用去看,单单去想,就可想而知了。
秦正宁适时说道:“敬王为人极其正派,爹爹无需太过担忧。”
就在伯爷万般纠结万般无奈的时候,世子爷唤了人来,吩咐下去,准备好秦楚青出行所用之物。
谁知陈妈妈这时突然想了起来,道:“那个沉默的年轻人说了,车子里什么都有,姑娘只管过去就行了。”
秦立谦又要跳脚。
秦正宁忙安抚住他,给秦楚青使了个眼神。
秦楚青会意。匆匆与父兄道别后,便也离去了。
她刚出芳草院,秦如薇就气喘吁吁跑了来。离得老远就在喊秦楚青。
秦楚青驻足稍等了片刻。
秦如薇不待走近,还有一丈多的距离,便焦急地高声询问:“八妹妹,今日同去一事……”
“王府派了车子来。我要坐敬王府的车过去。”
秦楚青说着,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回就算是她想带秦如薇过去,怕是也不成的。
一听‘敬王府’,秦如薇顿时面如死灰,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她明白,就算自己有胆子爬上敬王府的车,那些人也会不管不顾地把她丢下来,一点情面都不给。
秦楚青微微颔首示意,这便举步离去。
来人果然是莫玄。
他看到秦楚青,也不多言。下车恭敬行礼后,亲自打开车帘请了她上去。
马车显然新近打理过。外面是刚刷不久的黑漆,刻了繁复古朴的花纹。里面铺着的崭新被褥和靠枕,却都是柔和浅淡的颜色。被褥上面又有一层竹子编就的席子,坐在上面,既不会发热,也不会太凉,十分舒适。
车子一角,搁置了个食盒。打开来,有钵子装起的酸梅汤与绿豆汤。都是夏日消暑之物。
“王爷亲自置办的。”马鞭声后,莫玄的声音在外响起:“车子里的东西,都是王爷亲自挑选出来放好的。”
秦楚青看了眼车前方向,忍不住笑了。
她实在没想到,征战沙场的敬王,也能如此细心。
简直和太.祖都要不相上下了。
听着马蹄声和车子行驶的轱辘声,加上时不时传来的马鞭声,秦楚青窝在车子里,小口小口地饮着汤水。
过了许久,终于,车子停了下来。
秦楚青将碗放好,拿过小几上搁着的湿布巾,仔细擦过手后,正欲下车。突然,车帘微动。
“阿青,你来了。”
玉骨折扇挑起车帘,男子清冽的声音响起。一手探来,伸向秦楚青的方向。五指修长有力,白色锦衣上的金色绣纹在阳光下现出熠熠光辉。
一个想法跳入脑海。秦楚青的动作瞬时定在了原处。
霍容与这番举动……
竟像是打算亲自扶她下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