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青迟疑了一瞬,双手轻拎裙摆,慢慢下车。
刚出现在车门处,手臂一紧,果然被车旁男子抬手扶了一下。
他用的力道不轻不重,稳稳扶住,却又不会捏疼了她。
“当心些。”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路上可还好?”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也已稳稳站到地面。他手上的力道瞬时卸掉,松开了手。
看他收手如此迅速及时,行止有度,秦楚青不禁暗叹父亲多心了。
她朝身侧之人扬起了个笑容,“多谢王爷。车子很舒适,汤也很好喝。”
霍容与方才一直紧绷的身躯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她一同从容地缓步行进。
微风轻拂,拂过少女带着慵懒笑意的唇畔,吹过少女衣裙的边角。薄纱微微扬起,花与蝶飞舞着若隐若现,环绕在她的身侧,拥着她闲适前行。
霍容与一直在悄无声息地不住看她。见到这副情形,心中微讶。默了默,终究是按捺不住,低声赞道:“很漂亮。”
秦楚青抬眼笑着看他,扬手指指衣袖,很是自豪地道:“不错吧?常姨娘花了好几天特意给我做的。”
看着她明媚的笑颜,霍容与生怕惊到她,忍了许久,终是没有告诉她心底实话。
——他口中说的‘漂亮’,并非是那美丽裙衫,而是能将这衣衫穿得这般动人的她。
旁边不时有人经过,小心翼翼地与霍容与打着招呼。
霍容与甚少开口,只神色淡淡地微微颔首,权当是回了礼。
因为他基本上对所有人都很冷淡,于是,与他交谈着往里行的秦楚青便显得尤其引人注目了。
所有人几乎都会顺势朝秦楚青看一眼,再忍不住赞一句“好漂亮的小姑娘”。
原先的女孩儿甚少在人前出现。就算见了外人,也是依了兰姨娘的意思带着妆容。故而这真实样貌,见过的人倒是极少。
此刻大家瞧见秦楚青,俱都认不出。却也不敢问霍容与这姑娘是哪家的,也没胆子在霍容与跟前去和秦楚青搭话,只能交头接耳转首去问同来之人。
好在秦楚青早就习惯了被众人瞩目的场景。即便那些人经常过来回头看她,她也能够淡然处之,完全当作没看见。
二人并行了一段路后,一个华衣少年转过转角,匆匆而来。
他身量不高,微胖。五官也不甚柔和,扬起的吊梢眉看上去很有些凶气。望见秦楚青,他面露惊愕,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惊艳。
但很快,他就将全副心思尽数压下,硬生生别开了眼,不去搭理她。只行至霍容与跟前,与他说道:“表兄大驾光临,怎地也不遣了人来提前说声?也好让我们出去迎接。”
霍容与看他故意完全忽视秦楚青,不由眉心微蹙。
听闻他的问话,霍容与说了句“不必如此麻烦”,便示意秦楚青继续前行。
秦楚青听出少年应当是苏家人。因着先前和苏姑娘的不对付,就也不将主家对她的无视放在心上,十分自然地跟着霍容与往里走。
微胖的少年想要跟过来,被霍容与极其冷淡的回头一眼给惊住,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敢上前打扰。
“无需理会他们今日的态度如何。”待到离得远些了,霍容与对她说道:“他是在迁怒。”
秦楚青听出他说的是上次荷花宴时,她和苏姑娘争执一事,笑道:“你当时人不在,消息倒是灵通。他是国公府的哪一位?”
“世子。”霍容与莞尔,居然好脾气地向她直言道:“即便我未亲临其中,很多事情探听起来却无甚阻碍。往后阿青若是有何想知晓的事情,尽管告诉我,我自是尽力帮到你。”
秦楚青被他这般毫无顾忌的言辞气笑了,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那些话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炫耀。只不过由他说出来,一点也不惹人厌烦,反而觉得他就是有底气如此。当真奇了。
霍容与看她这模样,知晓她这是在他面前渐渐放下了心防、行事开始随性起来。
他不由心中喜悦,却也不敢大意,努力压制住心里的感觉,声音平稳地与她闲聊着。
两人刚说到京中一家酒楼的美酒极好,里面的食物也很是可口,约定的那次请吃饭不妨就去那里。这时,听到了女眷的欢笑声从眼前的院中传出来。
一抬眼,却是到了花园外。
太太姑娘们正聚在花厅里。依着规矩,秦楚青自是要去厅里和她们处在一处。
她自然不认得现今京中的太太姑娘们。先前那女孩儿镇日里窝在家中,亦是对此没有多少印象,只隐约记得楚大将军府和勇毅侯府的几位女眷。偏偏楚大将军府的车子还没来到国公府。
秦楚青若现在过去,当真是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
其实,对于这种情形,她倒不惧。
只是回想起她和霍容与并行相谈的时候,过往之人那探究的眼神和交头接耳的模样,她就有些不喜。
在本家之时,她就见识过妇人们相聚说长道短的情形,而且,亲身体会过后宅中空口出谣言的本事。
如今听着里面的欢笑声,好似气氛较之本家那边更为热烈一些。光是想想,就有些不愿迈开步子。
“阿青可是不愿过去?”
霍容与的声音在旁适时低低响起。
心事被戳穿,秦楚青不好直说,只能干笑两声,道:“也还……好了。”
霍容与了然地笑笑。
二人行至厅前回廊处,他朝屋内望了眼,又环顾院子,折扇抬起,遥指了水榭尽头那空无一人的八角凉亭,道:“我就在那儿等着。你若在里面待的厌烦了,便出来寻我。我带你四处走走。”
言下之意,他这次过来竟是旁的事情都不准备去做,专程与她一道了。
秦楚青忙道:“王爷不必如此,你……”
“无妨。”霍容与不待她反对,道:“趁着苏文珺还没过来,你先进去休息片刻。待到她来了,若是我没看到,你莫要与她争执,只管出来寻我。”
苏文珺便是荷花宴上戴了帷帽与秦楚青争执的苏姑娘。
霍容与这般叮嘱,显然是料到了苏文珺会特意难为秦楚青,特意离得近些护着她。
秦楚青心下感激,却又有些惊疑。
霍容与知她甚深,哪会看不出她心中所想?便道:“玉鸣当初幸得阿青照料,方才没有闹出大事。苏文珺和苏家若是怠慢了你,我会十分过意不去。”
秦楚青听闻他对她的关注果然如她先前和父亲所说一样,是因了霍玉鸣,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说道:“其实我没帮上他什么忙,反倒是经常和他争吵。至于苏姑娘,我不与她争吵就是。你不妨先去忙你的事。”
她倒不太担心和苏文珺遇上。
她觉得,自己还不至于连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都对付不了。
霍容与也不就此辩解,勾起一抹笑意,道:“我若有事,自会去忙。今日刚巧无事可做,闲了下来,也不知如何安排。如今各项活动还未开始,倒不如在那凉亭中歇息片刻。”
其实,若不是想着秦楚青来了这儿后需得有自己的朋友和生活圈子,他定然要想方设法将她一直留在自己周遭,将她护得好好的。
无奈凌家那个姑娘如今不在京城,阿青又没有谈得来的姐妹。只得让她多接触些世家贵女,或许能有性情投契的,平日里可以多多往来,也能多陪陪阿青。
秦楚青不知他心中所想。见劝不动他,也只得由着他去了。与他道了谢后,往厅内行去。
她一出现在屋子里,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主家的位置是没有人。不知为何,苏国公府的女眷此刻竟是都不在厅中。
秦楚青没有和人闲聊的欲.望,寻了最靠边的一张椅子坐下。
身边的姑娘原本正扭头与另一位姑娘说着话,看秦楚青在她身边坐下了,就转而笑眯眯地过来问她:“秦妹妹这身衣裳真好看。不知是哪位名家所做?”
秦楚青不知此人为何晓得她是谁,也没多问,只说道:“家里人给做的。”
一听这话,得知这衣裳并非出自名家手笔,女孩儿眼中的热切顿时冷了下来,淡淡地“哦”了声,继续和先前那女孩儿一同谈话了。
秦楚青也不在意,随手拿起茶盏慢慢饮着茶。
吃了两块小点心后,她记起霍容与还孤身在那凉亭之中。
四卫没跟在他旁边,霍容与又不像是个懂得照顾自己的。如果苏家仆从没看见他,他又不主动去要茶水,天气炎热,一直那样干坐着,怕是要渴坏了。
秦楚青忙唤了旁边侍立的一个丫鬟,说道:“王爷在凉亭中。你去准备些茶点吃食送去吧。”
丫鬟笑着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姑娘关心。姐妹们已经送了茶水过去了。王爷不喜欢吃点心,就端了些蔬果过去。”
她是苏家婢女,细说这番言辞,是为了感激眼前这位漂亮姑娘关心苏家的表少爷。
但这番对话听到旁人耳中,就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秦楚青身边坐着的先前问话的少女此刻又转过头来,斜睨着上下打量了秦楚青片刻,哼了声,说道:“真是个爱瞎操心的。苏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就连烧火的奴才,也是极有分寸的。哪就需要你一个外人来多管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