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青有些发懵。
额上那一下的余温尚在,热得人心里发烫。但眼前之人的话语,却更灼人。
自她看出他是谁的那日起,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或许,他也认出了她。
不然的话,依着他的性子,怎会对个陌生女孩儿如此关爱?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多年的好友,居然对她存了别样的心思……
一时间,难得的心中纷乱,竟是不知该如何接口了。
看着她沉默地立在眼前,神色中满是茫然与不解,霍容与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甚至于,唇角轻扬,露出了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她并未表现出反感亦或是厌恶,这便是极其难得的了。
已经比他预想的好了许多。
震惊之下的秦楚青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面对眼前的男子,她不会生出刻意避讳或是遮掩的心思。只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对。
静了静心后,她反倒有些好奇一件事情。缓缓舒了口气后,有些尴尬地问道:“甚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会呢……”
她竟是完全没有察觉出来。
明明两个人是十分融洽的好伙伴好兄弟。
霍容与静默片刻,专注地望着她,轻声道:“不知何起。”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秦楚青的脑海里一下子跳出这么一句话来,惊得她猛然抬头,望向他。
那几个字在脑中不断回响。四目相对下,她突然就读懂了他素来黝黯不见底的眼中,到底蕴含了怎样的热烈与急切。
无论是驰骋沙场亦或是混迹后宅,一向不知惧怕和失败为何物的她,居然少有的有些无措起来。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热切的情感。
若对方是好友、是亲人、是知己、是最为重要之人,那她同样将他搁在第一重要位置、全心全意对待他便好。
如果超出了这个范围,她竟是不知怎样做才更合适了。
正当她脚步微顿,迟疑地差点就要后退半步的时候,霍容与淡淡地笑了。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拉了她一把,阻了她后退的脚步,让她不由自主地反倒往他靠拢了一步。
霍容与抬指,为她拂去额前有些纷乱的发,低低说道:“阿青无需多想。如以往那般即可。你有事情,无论大小,都来寻我。若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尽自己所能来我身边,陪着我,这便够了。”
他说的,赫然就是前世时二人相处的模式。
对秦楚青来说,这些就如吃饭喝水一般,早已成了生活里习以为常的事情。
她没料到霍容与说出那番剖白的话之后,居然没有要求她改变以往的惯有方式。暗暗放下心来的同时,又大大松了口气。
霍容与见她如释重负,不禁莞尔。
他伸手拉过秦楚青,将她轻轻按到一旁的锦杌上坐下。
秦楚青不解。
霍容与拔下她头上发簪,低低笑道:“有些乱了。本想等你起身后帮你理理,无奈回来的时候你已不在。”
黑发倾泻,垂落到肩旁。
长指微动,穿梭在她发间,与黑发缠绕在一起,温柔而又缱绻。
女孩儿姿态闲适慵懒地坐在那儿,轻笑着与身后之人随意地说话。
男子立在她身后,神色专注唇角噙笑,认真地听她说着话,不时接上三两个字。手下却是不停,将黑发好生绾起。
秦正宁来寻秦楚青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让人震惊而又赏心悦目的一幕。
莫天看他立在院门处扶门愣了半晌,眼瞅着绾发已经完成那发簪就要戴上去了,这便过来朝秦正宁一抱拳,问道:“世子爷是来寻秦姑娘的?劳您久等了。请进。”
提起秦楚青时候他这口气熟稔得,就好像秦楚青是他家的主子,而秦正宁,反倒是个外人了。
秦正宁这就觉出点不对味。总觉得莫天这口气听得人心里头发堵,还挑不出刺来。
他倒也没有当场如何,只温和地朝莫天笑笑,举步朝里行去。
走了三步抬眼一瞧,正好瞅见霍容与正过发簪后,俯身去扶秦楚青起来。
秦楚青居然借了他的手,顺势站起。又仰起头,笑着说了句话。
素来清冷的敬王爷竟然露出了个十分好看的温和笑容,答了句“很好看”。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宠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秦大世子就有些被刺激到了。
这情景看上去太过诡异。
他收起了惯常的温和笑容,脸色沉了些许,扬声问道:“阿青在这里做甚么?”
秦楚青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本以为是莫天,听了秦正宁的声音才知是他,不禁笑着快步走了出来,问道:“哥哥怎地来了这处?先前新婷出去看的时候,你还未到。”
秦正宁见妹妹丢下敬王跑来自己这边,心情顿时舒爽了许多。
他不想说来了后不见了宝贝妹妹,就挨个院子看过来了,只含糊地道:“自然是寻你来了。”
兄妹俩说着话的功夫,霍容与踱步而来。朝秦正宁微微颔首后,停在了秦楚青身旁。
秦正宁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再不愿秦楚青在这个地方多待,朝霍容与客气地笑笑,说道:“宴席马上就要开始。舅母她们正在寻阿青,我们就不打扰王爷了。”
语毕,他朝秦楚青缓声说道:“走罢。”
秦楚青闻言,自是应下。
她也不朝霍容与道别,只与他笑了笑,这便转身朝外行去。
眼看女孩儿就要随着她的兄长离去,霍容与终究忍耐不住,上前一步问道:“阿青先前是如何发现的?”
他自认遮掩足够,谁料她却依然认出了他。
秦楚青心下了然,知晓他是问的甚么,回转身来笑着说道:“看字。我擅长这个。”
她研习模仿笔迹多年。各种字体的形态、各种笔划的用法,早已刻入脑海。
就算匾额上他对字迹做了调整,与前世惯用的字形并不一样,但,骨子里运笔的习惯却无法更改。
凭着她对他的熟悉,又怎会认不出来?
霍容与哑然失笑。
他以为自己对她了解已然够深,那般避开,或许她就认不出了。
毕竟,只有三个字而已。
可是很显然,她比他自己以为的,更为了解他。
霍容与唇角的笑意如何也遮掩不住。执着折扇轻敲掌心,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
秦正宁回头一下,望见了这个情景。
他不由看了看身边的秦楚青,便见秦楚青眉眼弯弯,显然心情甚好。
突然之间,秦正宁有些了解父亲的感觉了。
……总觉得,有人要以不容置疑的强大威势将阿青从他们身边抢走。还让他们无从反抗。
这种感觉,可真是有些让人不太舒服。
秦大世子眉心微拧,一路皆在暗暗沉思。
楚新婷正在摆宴的院门处翘首以盼。望见兄妹俩并行而来,忙疾走着迎了过去,问秦楚青:“先前阿青去了何处?可是让我们好找。”
秦正宁知晓妹妹或许会实话实说,忙在她开口前抢先答道:“阿青先前去了小花园那边赏风景。”
楚新婷笑道:“小花园那边有何好的?一个两个的怎地都去那边?”
“这话怎讲?”
“哥哥说先前敬王爷在那处借了间屋子小憩。他素来喜静就也罢了,阿青既然来了,可不能像他那般避开大家。”
楚新婷顺口答了句,不由分说拉了秦楚青向前。走了几步,复又回头,不甚确定地问秦正宁:“你要不要一起来?”
秦正宁笑着看了眼她行去的方向。
聚在一处的年轻姑娘们正低声细语着,面前摆了些小玩意儿,显然是打算在开宴前一起玩一玩。
“不了。”秦正宁自然而然地答道:“你们去罢。”
“哦。”楚新婷讷讷应了一声,看着秦正宁转身离去的背影,显得有些失落。
秦楚青这便想起来,先前楚太太提及楚新婷的婚事时,霍容与和她说的那番话。
看着身边眉眼飞扬的女孩儿面上那显而易见的失落,秦楚青思量了下,扬声喊住了秦正宁。
“听说这儿有个比箭场。晚些我和新婷一起寻哥哥比试下箭法,如何?”
听到妹妹这个提议,一向包容力极强的秦大世子也无奈了,“阿青,你自小没有接触过弓箭,怕是连弓弦也拉不开的。”
“那又何妨?”秦楚青笑着将楚新婷向前推了推,说道:“新婷擅长这个。我让她教我,不就好了?有她在旁教导,说不定我还能瞄准一两次箭靶。”
她侧首朝身边面染红霞的楚新婷望去,眉眼弯弯地笑问道:“就是不知新婷肯不肯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