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晕倒的?”楚新婷急急问道。
宴请的时候在家门口发生这种情况,可不是什么好事。
丫鬟回想了下,说道:“门房的人也说不清楚。只道她是在那大门外头徘徊着,也没多加留意。迎了两个客人后,再一回头,就见秦姑娘已经躺在了街上,怎么都叫不醒了。”顿了顿,有些迟疑,“许是过了暑气也说不定。不过如今天气凉起来了,又有些不像。”
听到‘过了暑气’几个字,秦楚青不由一笑。待她说完,便道:“这话说的是。天气已经凉转了,怎还有人会过了暑气?”
楚新婷一听人晕倒了,有些心软。虽然很厌恶秦如薇的做派,考虑过后,终究还是说道:“既是如此,抬她入府里的客房先歇息片刻罢。”
小丫鬟正欲领命离去,被秦楚青出声拦住:“且慢。”
看她停下步子了,秦楚青转向楚新婷,说道:“这般不太妥当。今日宾客来府,她若醒了后独自乱闯,如何拦得住?”
听了秦楚青说的话,楚新婷这便想起先前秦如薇堵在大门口非要进来送人物品一事。
那样执着,那样咄咄逼人,那样不择手段。若她醒了,说她会安安稳稳待在屋子里不乱跑乱动,恐怕是没人会信的。
“那该如何是好?”楚新婷看了看身边的张逢英,有些犹豫,“总不能让她在那边一直躺着罢?”
烈日晒着,凉地上躺着,没病也能折腾出病来了。
秦楚青笑道:“断然不会那般。其实,将她送回府里最为妥当。单说她是在将军府外晕倒的,将她送回去便是。”
她想了想,又道:“送我过来的车马尚在将军府候着。可由他们先将她送回伯府,晚一些再来接我,时间绰绰有余。”
说秦如薇是在将军府外晕倒的,便是证明她的晕倒和将军府无关。由伯府的车子送回去,便更能确保她不会借了在楚家车子上的时候惹出乱子来。
这就把将军府完全脱了出去。
至于伯府……
秦如薇天天在那里闹腾算计,又有何用?半天也翻不出个花儿来。
楚新婷听出秦楚青的用意所在,了然地笑笑,执了她的手说道:“就依你说的办。”
两人在这边商议的功夫,一旁的张逢英拉拉楚新婷的衣袖,轻声问道:“你们说的,是不是先前将你叫去了门口的那一个?”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们还没来,她并未知晓具体的经过。
说到先前的遭遇,楚新婷到底无法当做没发生过,顿时露出厌恶的模样,甚是无语地点了点头。
“正是她。”楚新婷附耳说道:“她当时还说要送人东西来着。”
“那她穿的是甚么颜色的衣裳?”
楚新婷已经不太记得,倒是秦楚青还有印象,细细与张逢英说了。
张逢英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今日前来,哥哥本是骑马而来。快要接近将军府的时候,哥哥收到了一封旁人送来的短笺。二话不说,弃马乘车,和她一同坐车而来。
临近将军府的时候,两人都看到有个姑娘在大门外徘徊着不住打探。
门房的人显然不耐烦了,却心有顾忌未将她明着撵走。
哥哥就叮嘱了车夫,通禀的时候不报张国公府,报他们的外祖家、张太太的娘家。
他们时常来将军府做客,门房的人早已熟悉。这般一说,哪还有不晓得车里是谁的?
见到秦如薇还在旁不走,门房自然没有将张国公府高声说出,只悄无声息地将他们的车马迎了进去。
张逢刚没细说缘由,张逢英便没太将那件事情搁在心上。
只是,哥哥刻意避开那个姑娘的模样,她却是留意到了。
如今听楚新婷说了这事儿,前后一联系,她有些明白过来。再细问了楚新婷几句,登时更加明了,忍不住恨声道:“想她这般做派,怕是打定了注意要缠上哥哥、缠上国公府罢!”
想表达谢意送东西,大可正大光明送到国公府去,何必要凑着旁人宴请的时候来‘偶遇’?!
分明是存了别的心思!
张逢英恨恨说完,话音落下,方才想起大门外晕倒的那个是哪家的。
她忙向秦楚青道歉:“好妹妹,我并非针对你们家,而是……”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说方才妥当。
秦楚青心中了然,安抚地笑笑,道:“无妨。本就是她有错在先,你又何须心怀愧疚?”
楚新婷在旁听了两人对话,方才恍然大悟,低低问道:“她居然打的是张国公府的主意?”
“九成九是了。”张逢英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讥诮的浅笑。
楚新婷更为恼怒,不待再行商议,当先就打算遣了人去将秦如薇赶紧送走。
谁料还未来得及吩咐下去,张逢英便制止了她,“等下,先别。”
楚新婷听闻,大为不解,疑惑地望向张逢英。
张逢英眉目冷然地望了望大门方向,思量片刻,说道:“先不将她送去。把她安置在客房罢。”
楚新婷有些急了,“可是——”
“她既然盯上了国公府,不绝了她的念头,怕是不肯罢休。既然如此,倒不如干干脆脆地一次说清,也省得留着这么个后患日日如鲠在喉。”
她虽看上去举止温柔大方,但到底是将门之女,惯爱干脆利落、永绝后患。
秦楚青和楚新婷亦是赞同。商量过后,此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秦如薇被抬到了府里最偏的一个院子,远离众人宴请之处。且,这儿不似小花园那般环境清幽,而是极其荒凉的一处。杂草散长,藤枝蔓生。
实打实的偏僻无人。
秦如薇闻到了屋子里久无人住的潮霉味道,又感觉有灰尘吸入鼻中,当真是忍耐不住。一听人声渐远,婆子们已经走开,这便幽幽转醒。
环顾四周,是一个十分工整的屋子。虽然时不时打扫过,屋子里并不脏乱,可处处都透着一股无人居住的沉闷感。
秦如薇撇了撇嘴,也不在意。扶了下头上发簪,便准备起身下榻。
“怎么?这儿还入不了你的眼么?”
不远处忽然传来人声,登时将她吓了个半死。
秦如薇大骇之下捂住胸口,再次细看周围。这才发现门边的阴影处站了一个人。
她心中清楚这是楚大将军府。今日在这儿的,不是楚家人,便是楚家的亲眷,都得罪不得。不然传出不好的话去,她的名声怕是有损。
官家世家最重什么?
名声。
所以,秦如薇也爱惜名声。
今日在大门外已经够莽撞了,若得以进来还要如此的话,岂不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定了定神,含笑说道:“请问是你将我送来的么?多谢。”
说着,就要上前行礼。
一般情形下,同龄女儿家不必这般客气。
秦如薇一来拿不准这个是不是楚家的女儿,无论怎么样,表现客气点总可以多得一些好感。二来,这种状况,基本上不必行完礼就会让对方给扶起来,她也不是特别担忧。
谁料对方竟是不管不顾,由着她慢吞吞行了整个的礼,方才转了出来,到了亮光处。
秦如薇细细打量对方。
眉色颇浓,眼睛大而灵动,举止端庄。是个漂亮且出身不错的姑娘。
强压下心中懊恼,秦如薇强笑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张逢英并不接她这个话茬。
警惕地上下打量半晌,张逢英这才开了口:“先前就是你要寻我哥哥?”
她这话一出口,秦如薇方才知晓,眼前的竟然是张世子的妹妹。
上次张国公府的世子爷和楚大少一同去寻父亲明远伯,本是不见女眷的。因了兰姨娘的出手相助,她才得以偶遇张世子。这才有了她口中所说的那一幕。
但,眼前这位张姑娘,她是从未见过的。
秦如薇定了定神,露出个极其可亲的笑来,说道:“原来是张姑娘。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说着又要行礼。
张逢英并不阻她,由着她将那礼继续下去。
秦如薇有些尴尬,硬着头皮整套做足,速度较之先前,又慢上了许多。
再站直身子的时候,脸色到底有些不太好看了。
张逢英看在眼里,平静说道:“装不好就不要装。强挤出来的笑,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这话嘲讽意味很重。听在秦如薇的耳中,顿时让她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深深呼吸几下,一直提醒自己记得眼前之人的身份。虽笑得勉强,却还不至于发火失了体统。只是手里的帕子,差点让她绞碎。
张逢英嗤了一声,寻了旁边干净的椅子安然坐下,神色淡淡地看着秦如薇,说道:“你别想打国公府的主意。告诉你,你就算是倒贴过来,想要做个妾,怕是也不成的。”
秦如薇没料到她一开口就是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这样肯定。
将张逢英的话在心里细嚼许久,她有些回过味儿来,着急地上前两步,抖着声音说道:“你为何这般说?我、我心中……”
“你心里怎么想的,和我们没有关系。你如何,与我更是没有半点瓜葛。不自量力,怕就是你这样子的了。”
秦如薇的眼里瞬时冒上了一层雾气,“我好歹也是出身伯府,张姑娘又何必这般轻视我。”
“你自己的做法让人看不起。又何必反过头来责怪别人。”张逢英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该说的我都说了。往后你再不知悔改非要算计我们,莫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秦如薇忙小跑着拦在了屋门处,眼圈红红地哽咽道:“你何必将我想得这般不堪?我不过是感念张世子的一片好心,想要当面道谢……”
“好。你要道谢是吧?傍晚的时候我们应当是会回到国公府的。你去大门口等着。到时候哥哥自会当众受你那一礼、接了你的道谢。往后各行各的路,互不相干,如何?”
张逢英一通话说完,秦如薇已经呆若木鸡,愣在了那里。
张逢英了然地轻嗤一声。
果不其然。
想要道谢是假,想要私下见到才是真。
“装模作样。”张逢英声音和神色骤然变冷,“你生母那般做派,害了明远伯,京中但凡氏族,谁人不知?如今你依样学样,竟是要照着她一般行事害我家哥哥不成!”
秦如薇的眼泪刷地下就落了下来,拿着绞得发皱的帕子不住拭泪,“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该这般诋毁我。我不过是想多看看他,何来‘害他’之说?!分明是你对我有偏见,方才如此。”
“偏见?”张逢英恼了,“你一个姑娘家不知廉耻站在大门口装可怜,想要截我们的车子,哪里诬蔑你了?不说别的,单就凭着你生母当年做下的可耻之事和你今日的做派,就绝无可能进了张家的门!连妾也是不成!”
秦如薇的双唇剧烈颤抖起来,“姨娘的所作所为与我何干?”
看着秦如薇越来越委屈的模样,张逢英愈发愤恨,拂袖而去。临出门时,怒道:“明远伯爷为人耿直正派光明磊落,怎会有个你这般心思龌龊的女儿?分明和伯爷一点也不相像!”
说罢,怒气冲冲地出了屋。
秦如薇哀哀地哭着,正想出屋跑过去,谁知旁边一下子冲出来八个身材粗壮的婆子,齐齐‘请’她出府。
秦如薇看着婆子们凶神恶煞的模样,知晓今日是不能成事了。且,她也已经惹了国公府的厌弃。顿时悲从中来,流下了泪水。
“此人当真可恶!也不知那姨娘是怎么教她的,竟敢存了这般心思!”
张逢英一出屋子,就朝院门处等着的秦楚青和楚新婷抱怨道。
楚新婷忙上前挽住她,好声好气地劝解。
秦楚青却在旁兀自沉吟。
先前婆子们把秦如薇抬进去的时候,她们三个便过来了。
张逢英进屋和秦如薇把话说明白,而秦楚青和楚新婷则在外面静静听着。先前屋内的对话,自然而然地入了秦、楚二人的耳中。
如今看秦楚青这模样,张逢英收了刚刚的怒气,有些忧心地问道:“阿青怎么了?”
楚新婷也紧张地看过来。
她们俩是怕秦楚青看到自家姐妹的遭遇后心里不舒服。
秦楚青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们的担忧,忙笑道:“我没事。她做事不成体统,本就该受受挫折。我只是听到了刚才张姐姐的一句话,觉得有些道理,所以多想了会儿罢了。”
她说得诚恳,张逢英听闻,也就释然。
楚新婷在旁嬉笑着问道:“阿青想到哪一句很是有理?不妨说说,让我也长长见识。”
不待秦楚青开口,张逢英似是了悟地拊掌说道:“怕是那句‘不想笑就不要笑,装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罢。”
这回不止是楚新婷,就连秦楚青,都有些好奇了,齐齐问道:“为何是这句?”
张逢英促狭地眨了眨眼,道:“先前阿青被逼着多吃饭的时候,笑得那个勉强,连我看了都觉得心酸。偏她顾及你是她姐姐,不好当面和你翻脸,只能硬撑着。”
秦楚青没料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闻言后,尴尬地干笑两声。
楚新婷和张逢英看她这副模样,又是一阵大笑。
三个女孩儿笑闹着回了宴席上。
楚太太管着家中事务,自然知晓发生了甚么,却也没有插手,由着她们去做。
如今看到她们高兴地一同回来,又听婆子们悄悄来禀,说是楚新婷已经派人将秦如薇送上了伯府的马车,这便安下心来。
三人一起饮了些汤,眼看着宴席已经结束,便相携着去往射箭场。
楚家行伍出身,府里特意辟了一大块的场地做习武之用。这一片射箭场,足足能够容纳二十人并排练箭。
女孩儿们到达的时候,楚新毅和张逢刚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只有秦正宁还未出现。
看着她们一同过来,哥哥们忙迎了过去。
秦楚青正四处寻觅着秦正宁的身影,想着他怎么还没来到。一个踉跄,已经被张逢英往旁一拉,推到了张逢刚的跟前。
秦楚青还没转过劲儿来,楚新婷已经在旁说道:“阿青不会射箭,麻烦你帮忙教一下罢。”
张逢刚脾气甚好地笑着应了下来。
楚新婷抬指戳戳张逢英,俩人使了个眼色,对楚新毅说道:“我俩先来比一比。哥哥你来当评判。”
秦楚青赶紧指指外头,“我哥还没来。我去瞧瞧他那边是怎么回事罢。”
举步正要离去,就被楚新婷一把拉了回来。
“不用。”楚新婷也四处看了看,笑道:“他答应了过来,就一定会过来的。晚一些罢了,不打紧。”
楚新毅这便想了起来,问道:“你们在等正宁?他去了父亲书房,待会儿就也过来了。”
楚新婷笑着应了一声,与张逢英和楚新毅去了最北边,将南边这一大块都留给了秦楚青与张逢刚。
张逢刚在兵器架上寻了半晌,每一把弓箭都拿起来拉拉弓弦看看松紧,最终择了个最轻便的过来,交到秦楚青的手中。
秦楚青拽了下弓弦。
……太软。
于是拧眉,下意识地抬起头,望一眼其他弓箭。
张逢刚被她这一脸嫌弃的模样逗乐了。
“阿青先试试这个罢。别看它不如别的弓气派,但最适合现在的你。”
他看了看秦楚青娇小的模样,诚恳说道:“虽然这个弦无法将箭射出太远,但胜在轻便易拿。将箭加上去后,也容易拉开。你初初学习,臂力也不够强,最好不要用大弓。”
秦楚青默了默,扬起个灿烂的笑容,“多谢了。”
张逢刚轻笑着摇了摇头,从旁拿了支羽箭,准备教她搭弓上弦。
谁知刚刚举起箭来还未搁好,秦楚青眼前一亮,朝不远处招了招手。
张逢刚顺着看过去,便见秦正宁大跨着步子朝这处行来,边走边歉然说道:“抱歉抱歉。来晚了。真是对不住。”
他额上已经冒出细密汗珠,显然是赶得太急所致。
秦楚青拿出帕子塞到他的手里,让他擦汗,又笑着指了北边那处,“新婷在那边呢。哥哥过去与她比试比试罢。”
楚新婷正朝这边不住张望着。秦正宁一看过去,她的动作顿时僵了僵,而后抬起手,不甚自然地朝这边挥了挥。
秦正宁却没立刻过去。
他收回目光,问秦楚青:“那阿青你——”
“正宁无需担忧。我自会尽力教她。”张逢刚洒然说道。
几家人本就相熟,这些少年又是一同长大的,感情很是不错。
“也好。”秦正宁温和一笑,对张逢刚道:“那就多谢了。”又与秦楚青道:“逢刚的箭法不知比我好上多少。你好生跟他学着,一日下来,当有不少进步。”
细细叮嘱了秦楚青些事项,交代她务必要护好自己不要弄伤半分,秦正宁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朝那边走去。
秦楚青见楚新婷频频回首,忙扬声催促了哥哥几句,低喃道:“哥哥走那么慢,新婷怕是要急死了。”这便转回身来,专注地观察手里头的小弓。
张逢刚望着她的侧脸,掂了掂依然在自己手中的羽箭,说道:“你也看出来了?新婷藏不住心事,我们已经发现了些苗头。只是没料到你会出手帮忙。若有你在,这事儿能成的可能便大了许多。”
“唔。”秦楚青拿起箭架在弓上,眯眼顺着箭的方向看了一眼,“新婷很好,我很喜欢她。”
张逢刚含笑看她一眼,片刻后,说道:“阿青也很好。”
秦楚青正嫌弃着这弓,将它从重量到手感到材质都批判了一番,暗自腹诽了好半晌,乍然听到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有些回不过神来,愕然抬头,“啊?”
张逢刚瞧她一脸茫然,不由笑了,“没甚么。你持弓的姿势还是很不错的。”
秦楚青浅笑着正要接话,不远处却忽然响起了个男子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做甚么!”
那声音清冽甘醇,宛若美酒,煞是好听。
却蕴含着丝丝怒气,散发出阵阵冷冽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