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宁王府世子在旁笑言道:“过些日子就要到暖儿的生辰了。她和令爱一向十分投契,我们便想着邀了秦姑娘至家中,和暖儿一起过些日子。”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且又含蓄。但宁王妃和秦立谦打过交道,怎不知这明远伯是个甚么样的性子?
待到儿子说完,宁王妃见秦立谦面露犹豫,知道越是绕圈子,以这位伯爷性子,怕是事情越难办成。
于是在秦立谦开口拒绝前,她索性将话摊开来说:“近日燕王余孽作乱频频。敬王是他们唯二最要除去的人之一。阿青身为敬王未婚妻,且上次在行宫外亲见燕王被擒,想必已经成了贼人的眼中钉。”
忧心这话还不够严重,仔细考虑后,她又道:“陛下亦是很看重阿青。他和敬王,都担忧那些人会对阿青下手。”
霍容与和霍玉殊,虽性子不同,但有个共同点,甚少将旁人放在心上。
但是,他们却很在意秦楚青。
且不论是何缘由……单单知道这个结果,便足够让秦楚青成为恶人的目标了。
宁王府世子没料到母亲将话说得这样明白,生怕她这样会惹恼了明远伯,忍不住想要出言相劝。谁料却见秦立谦听闻后微微颔首,神色竟是松动了两分,这才按下不劝。转念一想,说道:“上一次是抓错了人,阿青才能幸免于难。可他们的目标,终究还是阿青。”
他这次特意一同前来,本是想着有自己帮忙劝劝明远伯应当会容易一些。却没料到,最终还是母亲说到了点子上。
“是的。”世子妃将一切收在眼中,在旁接道:“上次暖儿……”
想到爱女被捉时自己那忧心至极痛不欲生的感觉,世子妃忍不住战栗了下,“……上次暖儿就是被那些贼人给捉了去,所为缘由,不过是陛下疼爱暖儿。那些人、那些人为了达到目的,竟是不择手段,连小小幼女也不放过!”
看出娇妻的悲痛,世子安抚地握了握世子妃的手,也坦然说道:“这也是容与的意思。他和陛下已经派了人暗自护住宁王府。但伯府这边,他与陛下均不便派人前来,就想让阿青去宁王府里暂住几日。”
世子妃缓了缓,道:“原本打算大雨停歇就来商议敬王爷和阿青的事情。无奈昨日忙着此事,无暇旁顾,拖到今日方才能够前来。”
这话就是表明失态紧急了。
秦立谦便开始犹豫,“话虽如此,可让阿青前去叨扰……”
总有些说不过去。
“那有甚么?”宁王妃看出他的松动,说道:“暖儿过生辰,想请了最喜欢的姐姐过去陪她几日。伯爷竟是不放心爱女在王府里么?我保证她安然无虞,你尽可放心。”
“怎么会不放心?”秦立谦见对方将姿态放低,忙道:“阿青去王府,我再放心不过。”
将事情前后细想一番,他最终下定决心,朝着宁王府一揖,“那就麻烦您了。”
“自家孩子,说甚么麻烦不麻烦的?况且,阿青素来懂事,我很喜欢。”宁王妃立刻笑着转向儿媳,说道:“这下暖儿怕是要高兴坏了。”
“可不是?”世子妃笑道:“平日里总说府里无趣。如今阿青去了,有人与她一起,可是再不能抱怨甚么了。”
世子就对秦立谦道:“近日家人都不得出门。有阿青陪着暖儿,也是好事。”
秦立谦见王府众人都真心实意,便也不再说客套话。转而问起这些日子可有何需要留意之事。
说话间的功夫,秦楚青和秦立语命人准备的蔬果点心陆续端了上来。
几人慢慢用着,将近日的事情好生商议了一番。
事态紧急。既然已经商议好,即刻动身最为妥当。
秦立谦就命人将少爷姑娘们尽数叫回来,又让人去唤了陈妈妈和常姨娘来,吩咐她们赶紧准备好姑娘平日里必需的一应物品。
秦正宁先前一直和赵家的孩子们在一起,乍一听到这件事,也是有些惊愕。忙轻声问缘由。
他素来沉稳淡雅,很有分寸。因着行宫那时候,宁王府众人与他熟悉了不少,知晓他为人,便也没刻意瞒着他,透了一两句给他。
“王爷近日要出城去剿灭恶贼。那些人先前盯住了阿青,往后也少不得会这样做。暂且让阿青住在王府较为妥帖。”
秦正宁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关窍所在。顿时有些心惊,微微颔首,也不再多言。
倒是宁王妃见他再无事要问了,就将他唤了过去。笑眯眯地打量了他几眼,含笑说了句“对不住”。
秦正宁初时只是在担忧那逆贼余党之事,并未想明白这声道歉是为何。再一细思量,方才反应过来,应当是因为那‘红漆盒子’一事。
说实话,当时看到手里留下的那个东西,他就曾经想过,对方到底是有意留下亦或是无意遗失。
但,那里面装的是敬王霍容与的庚帖。以宁王妃对敬王的关爱程度,怎会将那样重要的东西贸贸然丢下?
因此,答案如何,便一目了然了。
虽不知对方的用意为何,不可否认的是,林公公带来圣旨的那日,幸亏有此物在手,方才能够救了急。
单单因了这个缘故,秦正宁也不会再去刻意计较此事。
故而此时他朝着这位长辈躬身一揖,笑着摇了摇头,道:“没甚么。”这便将此事给揭过去了。
秦楚青没料到离开短短时候,再回来,自己竟然就要离家一段时日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暖儿已经激动地抓着她的手高兴地跳个不停。
“姐姐姐姐,终于有人陪我玩啦。”
小姑娘一脸的兴奋,旁边的小少年却颇有些郁郁。
秦正阳没料到会这样。想到要有段时日见不到时刻鼓励自己的姐姐了,顿时垮了脸。一脸的闷闷不乐,在那边郁卒地闷头喝茶。
秦楚青当真是没料到事情会这般样子。想要细问缘由,秦立谦却只说是要她去王府陪伴霍玉暖一段时日。再多的,不肯说了。
再看秦立宁,也是心中有底的模样。只是她问起的时候,也只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实质性的内容一个字儿也不说。
秦楚青便知,肯定是和大事有关系。而且,怕是与她的安危有关。
想到大雨前霍容与急匆匆出京去剿灭逆贼余党一事,她心里约莫有了些底。再问了句“大概要去多久”,知晓“不会太久,但长短不定”,她心中愈发肯定起来。
只是赵家人和宁王府的人都在场,她便没再当众纠结此事,干脆地回了暖栀院去,和陈妈妈、常姨娘商议哪些是必带物品,又安排人将东西收整好。
临行前将东西装车的功夫,秦楚青和秦正宁他们道别。趁机寻了哥哥单独说话,这才有机会将这事儿细细问了。
秦正宁有些担忧,道:“就算有人在旁保护着,你也需得照顾好自己。需知旁人再妥帖,也无法面面俱到,总有疏漏。万一被恶人钻了空子,吃亏的还是自己。”
听着先前宁王妃她们的意思,秦楚青去了后,宁王府里怕是会大门紧闭许久,轻易不准人进出。
这般的铜墙铁壁下,虽性命无忧,但他们想要知晓秦楚青的状况,怕是也难了。
只能让秦楚青自己照顾好自己。
秦楚青知道他的担忧,笑道:“你放心。”
短短三个字,却是她的保证。
秦正宁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本就知晓妹妹并非是给人添乱的性子,到时候知晓了王府众人的打算,一定会和她们一同守在王府里。但没听她亲口答应,到底不够安心。
此时大事商议既定,秦正宁又和秦楚青细细叮嘱了些旁的,方才作罢。
看着秦立语在府里忙前忙后,帮着吩咐仆从做事。宁王府世子妃想了想,上前握了秦立语的手,与她说了会儿话。
而后又道:“原先这府里的事情都是阿青处理的。如今她要去王府暂住几日,伯府里少不得要姑太太帮忙照看着。这里爷们儿几个,没有女眷,令爱想必会有些局促。倒不如去王府里,也好和阿青、暖儿做个伴。”
秦楚青一离府,府里的主子只剩下了秦立谦、秦正宁、秦正阳。
先前秦立谦和秦立语就商议过,若是这边事情忙,秦立语最好搬到王府来住。一来方便帮忙,二来,兄妹俩也好多见见面。
如今秦楚青一离去,秦立语暂且搬过来一事八.九成就定下来了。
若是如此,秦楚青去了王府住下,那么赵家的孩子们跟着母亲搬来伯府,赵芝雯便是唯一的女孩子了。
世子妃这话是替秦立语着想,其实,为的还是帮助伯府。不然的话,萍水相逢的人,何苦去思量这些?
秦立语长年跟着夫君在任上,平日里时常处理人际交往,又哪会看不出来这些?
她并不是个不识好歹的。只要想通了其中关窍,便能自如应对。
故而赶忙推辞道:“多谢世子妃一片好意。只是雯姐儿与莺姐儿很是亲近,在三哥那里住的这几日,两人好得像是亲姐妹似的。今早过来的时候,莺姐儿还怕我们回去得玩,叮嘱莺姐儿一定要早早赶回去,陪她一起玩那九连环。”
这就是表明态度,即便她搬过来,孩子们也可以留在三老爷那边暂住。
世子妃微微颔首,与她寒暄了几句,这便作罢。
眼看着秦楚青就要离开伯府了,霍玉暖欢喜得一直窝在秦楚青身上不肯下来,揽着她的脖子,笑眯眯地看着秦楚青旁边的那个小少年。
而秦正阳却苦着脸,不住在旁念叨:“干嘛要去宁王府?在家里不好么?要不别去了。到别人家里住着,怪不舒坦的不是?”
霍玉暖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更紧地搂住了秦楚青,小脸上满是不悦,“我家怎么了?姐姐去了,自然跟自己家一样,想怎样就怎样。哪里不自在了?”
语毕,板起了小脸,扭过头去,不肯搭理秦正阳。
秦正阳和小丫头早就熟悉了,闻言说道:“既然这样,倒不如你来伯府住着?左右是要给你庆贺生辰。倒不如你来我们这里罢。那样姐姐也不用过去了。”
一听这话,霍玉暖的五官慢慢皱了起来,不高兴了。
秦正阳就哼了哼,“所以说,无论是谁,都还是觉得自家好嘛。”
霍玉暖把他的话搁在心里,再仔细想想,还真有点道理。就朝秦正阳说道:“那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多来王府陪陪阿青姐姐。”转转眼珠,“顺便多带些好玩的来给我玩。”
秦正阳面露喜色,“真的?”
“骗你干嘛。”
小少年这就欢喜起来,和霍玉暖叽叽喳喳在那边说着秦楚青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直到车子将要离去,两人还没商量好。
世子妃抱起霍玉暖和秦正阳道别。霍玉暖还有些不开心,挥着小手叮嘱秦正阳:“这几日我要准备过生辰,不能出门。你经常来看我呀。”
说罢,又扭着身子钻回秦楚青那边,和秦楚青同坐了一辆马车离去。
……
宁王府显然对秦楚青的到来提前做了有意的安排。在僻静处单独给秦楚青辟了个小院子出来,院中还新移栽了一小片竹子。与暖栀院类似,恰在她的屋边。
秦楚青看了眼院子和屋子,只来得及匆匆说了句“把东西放到屋里去”,就被欢天喜地的霍玉暖拉着去逛宁王府各处了。
秦楚青这次过来,只带了烟罗、烟柳两个人。
秦立语虽有心帮忙,但伯府内部很多事情,她不晓得,也插不上手。
陈妈妈知晓明远伯府的很多安排。有她和常姨娘一道留在伯府,起码能保证伯府诸事不出大的问题,还能帮上秦立语不少忙。秦楚青便没让她一同过来。
况且,来旁人家小住,带太多自家仆从也不甚合适。
有这两个可靠的丫鬟也足够了。
如今看着自家姑娘被小郡主拉跑了,两个丫鬟便吩咐王府抬箱子的婆子将箱子暂且搁到院内。待到一切停当,她们向婆子们道了谢,等对方离去后,方才开始动手收拾一应物品。
屋内已然打扫干净。莫说地上尘土了,就连桌上,也是半点灰尘都不带。
大致看了下屋内情形,两人就把物品一件件摆入屋中。
“现在栀子花已经败了,不然的话,这里的院子怕是还会移些栀子过来。”烟罗正拿了几本书打算往架子上搁,忽地一愣,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烟柳听了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在旁嗔了她一眼,“瞎说甚么呢?”
烟罗低低说道:“真的。你看这屋子里书架上的书,好多都是姑娘爱看的。笔墨也是姑娘平日里用的。若说没有人特意安排,我是不信的。”
说着,她叹了口气,把自己手里那几本又搁回了箱子里。
——左右架子上有一样的,还是同个版本,放那么多作甚?
徒占空间罢了。
烟柳本是不信。将手里的几件衣裳搁到衣柜中,凑过来朝书架子上瞧。看了几眼后,也是惊奇。
烟罗刚从院子里进到屋中,就看见烟柳一脸震惊。于是说道:“我就说罢,有人特意安排好了。”
烟柳“嗯”了声后,扭头就瞧见烟罗脸上的促狭笑意。仔细一想,烟柳这便有些明白过来,奇道:“你的意思是——未来姑爷做的?”
她口中的‘未来姑爷’,自然是敬王霍容与。
只是每次提到‘敬王’这二字,大家没来由地就感到一阵胆战心惊。索性私下里改了称呼,这样说起来,能顺口点,也能亲切点。
烟罗笑道:“可不就是?除了他外,还会有谁这样了解姑娘?”
“那姑爷对姑娘还是很不错的。”烟柳喟叹道:“这样也好。”
“甚么姑爷?甚么这样也好?”
秦楚青的声音突然传来,惊得两个丫鬟猛退半步。回过头去,就见秦楚青正在屋门外一脸茫然地望着她俩。
烟罗瞬间冒出一种被捉住了的心慌,嘿嘿两声,扭头去瞅烟柳。
烟柳也没料到秦楚青突然而至,上前将衣裳接了过来,问道:“姑娘怎地这个时候回来了?”看到秦楚青探寻的目光,又垂眸说道:“这个地方,看上去和暖栀院可是有些相像。”
秦楚青闻言将屋里屋外打量了一番,又将她们说的甚么“姑爷”“不错”细想了下,有些明白过来她们说的是甚么。
好笑地瞥了俩丫鬟几眼,她坐到椅子上,揉了揉眉心,说道:“有些累了,回来歇歇。”
其实霍玉暖当时还想让她继续陪着玩的。
说是‘玩’,其实是秦楚青抱着霍玉暖,坐在轿子里,由婆子们抬着,在宁王府各处里绕。
每到一处地方,霍玉暖便会告诉秦楚青,近日来这个地方多玩一玩,或者,近日这个地方不要多逗留。
“娘亲说了,这个地方太偏僻,若是在这里玩,很容易走丢。走丢了都不会有人看到。阿青姐姐一定小心,千万别在这个地方待太久呀!”
霍玉暖十分耐心地将世子妃她们叮嘱她的细节一一告诉秦楚青。还特意告诉她,在家里,也是安全第一,千万不要一个人单独走。
“现在坏人很多。阿青姐姐一定要注意啊!”
小女孩神色十分认真,秦楚青笑着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也认真地一一答应。
只是世子妃想到秦楚青前段时日还在病着,生怕她刚刚好了没多久、精神不济害得病情再复发,没多久就将霍玉暖给叫走了。又叮嘱秦楚青好好歇会儿。晚一些再来探望她。
霍玉暖也很乖巧。
初时还说自己没带姐姐逛完整个王府,不答应。后听闻秦楚青身子不舒服,也让秦楚青好好休息。还说“阿青姐姐若不好好睡觉,暖儿就不找你玩了”。
秦楚青就笑着和她们道了别。
其实秦楚青本没觉得累,不然的话,早就直言了。知道由王府的丫鬟引着慢慢往这边行来,放松下来,才觉得有些疲乏。
如今到了屋里坐下,不用再撑着,便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些疲态。抬指在头痛处轻轻按着。
前几日秦楚青病着的时候,烟柳跟着陈妈妈学了点按揉头部的手法。秦楚青头痛不舒服的时候,她帮忙按揉过多次。
此时见秦楚青不舒服,烟柳忙将手里的活计搁下,上前来说道:“姑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不如奴婢给您揉揉?”
秦楚青想了想,颔首“嗯”了声。
烟柳赶紧过去净手。之后,走到秦楚青的椅背后,探手轻轻按着。
烟罗知晓这个时候姑娘经不得吵,就拿了针线活,去到门外廊下,边静静守着,边做些活计。
微微的酸痛从按压处传来,却奇异地让头上舒爽了不少。
秦楚青慢慢放松下来。
先前压抑住的疲惫之感愈发加重,竟是带出了一丝困倦。
她不由微微合了双眼,任由那黑暗袭来,将自己慢慢笼罩。
半清醒半昏沉间,秦楚青忽地回了神,却意外地感觉到额间按揉的力道不对。
——前几日烟柳时时这般做,她的力道、她的习惯,秦楚青早已了然于胸。
心下暗惊,秦楚青猛地睁开眼,抬手就朝两侧的手指突然袭去。
刚到那处,手下一空。
指尖微热,却是反被对方握在了手中。
秦楚青正要起身回击,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叹,带着些许疲惫的黯哑。
“阿青,你竟是连我也认不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