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青没料到他会出现,震惊之下,猛地站起身来。
先前她便有些疲累,头也有些痛。这般突然动作,略有些不支,冷不防一阵头晕。
身子歪了下刚要按住扶手稳住身形,双臂骤暖,却是被人从后面轻轻拥住。
感受到那熟悉的力度和温暖,秦楚青心中一阵熨帖,轻轻道了声“多谢”。
霍容与顿了顿,道:“你我既已如此,为何还要和我如此客气?”
听出他略有不悦,秦楚青微微回首朝他看去。
他正立于她的身后,两人又挨得颇近。这般回头,她的脸颊就蹭到了他的衣襟。又因身子发软,忍不住晃了晃,跌进了他的怀里。
霍容与呼吸猛然一窒。忍不住探出手去,准备轻揽住她。
谁知秦楚青毫无所觉。
她这一跌,腿碰到了椅子扶手。乍一疼痛,颇为难捱。瞬间觉得这椅子在二人中间很是碍事,便微微侧身,转了出来。刚好避开了霍容与的轻拥。
双手蓦地一空,心,也顿时空落落的。
霍容与悬着的双手滞了一瞬,缓缓放下。
秦楚青刚好站定,抬首望向霍容与。
看他双唇紧抿似是在隐忍,她当他还在为刚才那事不高兴,便揉揉眉心,笑道:“对不住。不是和你客气。只是有些累了,所以不太舒服。”
说罢,她又觉得这话牛头不对马嘴,转而说道:“你是知道的,对着旁人或许我还需要客套遮掩。对着你,何须如此?不过是顺口一句罢了。”
霍容与努力了半晌,方才刚刚平息了稍许。再一听到她这样毫不设防全心信赖的一句,终究忍耐不住,大跨一步将她搂在怀里。
微凉的绸缎触到脸颊,但怀抱,却是一如往昔的温暖和可靠。
秦楚青微怔之后,勾唇笑了下,软了身子,任由自己挨在这个熟悉的怀抱中。借着他的力道,来求取片刻的全然放松。
佳人在怀,饶是淡定沉稳如敬王,也不由心中一荡。
女儿家的芳香在鼻端萦绕。怀中,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且,是他未来的妻。
一想到这一点,霍容与薄唇抿得更紧了些。双手忍不住慢慢收拢,将她更紧得拥入怀里。却也不敢使了大力,生怕将她按疼。
秦楚青发现了这一点,便探手环住他的脊背。
意识到她的主动,霍容与如何再忍住?
稍稍将两人分开些许,一手搂着她,一手探上她的脸颊。
秦楚青不知为何他突然将她松开,有些迷茫地看向他。不料,却撞进了一双黝黯深沉的眼眸中。那里面暗流涌动,似是在苦苦压抑着。
她有些不解,也有些心疼。探手想要抚上那双眼眸。谁知刚刚伸出去,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个轻吻。
那吻既轻且柔,带着微湿的温暖,搅得她心底一颤,下意识的就要缩回手来。
霍容与察觉了她的意图,握住她的手轻轻往下一拉。双眼定定地看着她,既热烈,又隐忍。
秦楚青莫名觉得有些危险,不由自主想要往后退去。刚刚动了动身子,就听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别动。”
她不解,茫然地看过去。
霍容与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又将她往身上按了按。
察觉了某事后,秦楚青不由双眸微睁,全身僵住了。
霍容与便低低笑了。抬指抚上她的唇畔,在那处不住流连。
感觉到她全身越来越紧绷,他暗暗叹息着,稍稍倾身,垂首,朝着那红润之处挨去……
‘咣当’一声骤然响起。
烟罗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哎呀”一声后,便是逃窜般的杂乱脚步声。
秦楚青一下子清醒过来。
眨眨眼看看面前近在咫尺的隽秀容颜,发觉两人挨得太近,近到都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了。忙轻咳一声,扭着身子往霍容与身后看去。
呃……烟罗落荒而逃了?
霍容与动作猛地顿住。而后无力地垂首,将额抵在她的发间,深深地连连叹气。
秦楚青动了下,准备抽身出来。
霍容与将她又往怀里按了按,说道:“你等下。我……缓一缓。”
秦楚青尴尬一笑,绷着脸等了半晌,才感受到他松开了双手的桎梏,忙后退半步离开了他的怀抱。
两人相对而立,却默契地齐齐保持了沉默。
秦楚青觉得这气氛略有些诡异。
想她和他相识多年,两人间可谓是无话不谈。哪里出现过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境况?
搜肠刮肚地想了片刻,秦楚青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脱口问道:“你怎地在这里?”不应当出城去剿灭恶贼余党了么?
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也有些不对劲。竟也有些沙哑。
这倒是奇了。
看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霍容与反倒低低笑了。
他抚了抚她泛红的双颊,轻声道:“逆贼尚在京城。那些人又怎会轻言放弃、善罢甘休?少不得要来此探寻。”
秦楚青略一思量,就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燕王余党并未尽数消灭。
但群龙无首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比然要想尽办法来救燕王。
想来,就是为了引出那些人,霍玉殊暂且先留着燕王。
不过——
“那你出京城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秦楚青不解道。
霍容与含笑道:“那是莫玄。”
“莫玄?”
“嗯。他帮我出城。我潜在宁王府,静待时机。”
秦楚青仔细想了下。莫玄那冷冷淡淡的性子,和霍容与倒是真有几分相似。
若有高人相帮,那么莫玄伪装成霍容与出城引开旁人的注意,倒是个极其不错的法子。
先前霍玉殊将霍容与支走……是另有所谋。
如今那事已然成了定局,从全盘考虑,这段时日内还是霍容与留在京城较为妥当。
仔细想想,霍玉殊还是比较着调的。
秦楚青正兀自思量着,便听霍容与低笑着问道:“在想甚么呢?”
她自是不能将霍玉殊讲出来,讪讪一笑,顺口说道:“我在想,大家都在王府里待着,那定亲的事情可是一时半会儿的解决不了了。”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
正暗暗叹气呢,就听霍容与低笑道:“怎么?等不及了?”
秦楚青扯扯嘴角,干笑两声。
霍容与抚着她的唇角,欺身而至,在她耳畔低喃道:“可我已经等不及了。所以,你放心。必然会尽快解决。”
他素来沉稳持重。秦楚青哪会想到他能亲口说出这番话来?登时惊得呆了呆,有些缓不过神来。
霍容与轻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朝外行去。
烟柳烟罗正杵在院门口朝着屋子这儿探头探脑。一看两人牵着手出屋,两个小丫鬟先是笑了下。而后被敬王爷冷冷一瞥,顿时吓得全身僵直。忙弯下了身,半点也不敢乱动了。
秦楚青看得好笑,抬眸瞥了身边人一眼。晃了晃手,示意他赶紧放开。
霍容与哪会如了她的愿?
当即抓得更紧、更不容置疑。
想了想,到底是轻声说了一句,好安一安她的心,“莫怕。近日她们出不去。待到能够出王府,你敬王妃身份已定,旁人又怎敢随意置喙!”
“身份已定?”秦楚青想了下那‘过不了多久就能回伯府’的话,有些疑惑,“就这么几天,能把亲事定下来?”
霍容与轻笑道:“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秦楚青先是笑着点了下头,而后察觉不对,笑容顿时一僵。
——她放心?
她有什么需要不放心的!
霍容与带她前行,所做之事竟然和先前霍玉暖类似——将宁王府的人手安排告诉她。
因着算准了余孽会回京,故而宁王府各处如今分成了两部分在管理。
一部分,便是众人起居必经之处。这些地方,严防死守,护卫甚严。只要在这些地方活动,断不会有半分危险。
另一部分,便是王府的主子们平日里不太去的地方。这些地方,便是防守的‘薄弱’处。
——说是薄弱,不过是明着的护卫少罢了。其实暗卫很多。
若是贼人来袭,定然是挑选了这些地方当做突破口来入王府之中。
只是霍容与与府内众人商议好了,既然以往的习惯不太去这几处,后面的时间里,大家索性不再去到这些地方,只让那些明着扮作家丁仆从的侍卫偶尔去走一走。
不然的话,如果贼人原本做好了计划,却在来时刚好碰见霍玉暖或者是世子妃她们出现在那里,临时将计划改变,更为麻烦。
秦楚青思量了下,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一定会来宁王府。宁王府,一定会受袭。”
“是。”霍容与直言道:“暖儿在这里。比起直接去设了天罗地网的天牢劫人,将暖儿掳去当做人质再要挟陛下以人换人,来得更为简捷方便。”
秦楚青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哼道:“你怎么不说他们也想劫了我去呢?”
霍容与莞尔,“你既是能够想到,又何必我再多说。”
说着,又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
秦楚青轻嗤一声,甩了甩手就想抽出来。
可霍容与哪会如了她的愿?
当即握得更紧了些。又忍耐不住,在她手背落下了个轻吻。
秦楚青有些羞恼。
烈日当空,院外之处,大庭广众。
他竟然敢这样?!
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她不管不顾地继续抽手。正掰扯着,就听旁边不远处响起了一人的轻唤声。
秦楚青听得耳熟,顿时全身一僵,直直地扭头看过去。
果不其然。
宁王妃正朝这边行来。面上满是笑意。
秦楚青尴尬一笑,微微挪动步子,用身体将两个人交握的手给遮了去。
只是还不能太刻意了。若太刻意,被宁王妃留意到,反而提醒了对方背后有玄机。
那就不妙了。
秦楚青一点一点地快速挪动着,好不容易做完了这些,刚松口气,霍容与却大跨着步子往前迎去。
他走得快,秦楚青走得慢。这样一拉扯,两人交握的双手就大喇喇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然后宁王妃的视线慢慢下移,就这么直截了当地瞧见了这一幕。
有那么一瞬,秦楚青觉得,自己可以寻个地洞钻进去了。
想当初,军营里的兄弟们豪爽至极,拉着自己个儿的媳妇儿介绍给军友认识。可那人家是正儿八经拜了堂成了亲的。
他们这连定亲都还没的……
“您怎么过来了?”霍容与问宁王妃道。
宁王妃笑容和蔼地道:“府里栽的那棵橘子树结果子了。想让人给阿青摘一些吃吃。”
“橘子?”秦楚青说道:“不必那么麻烦了。”
特意为她去摘……
实在过意不去。
霍容与侧首看到她红红的模样,唇角勾起,说道:“府里的橘子树是当年暖儿出声时所栽。意义非比寻常。”
但他到底舍不得让秦楚青窘迫太过,便对宁王妃道:“既是到了此处,已离那里不远。不若等下我与阿青过去摘。您就不必特意再去一回了。”
宁王妃也发现了秦楚青的羞窘。
平素时候,秦楚青都是大方得体的闺秀模样,几时露出过这般小女儿的娇态?
再看霍容与……
平日里那么冷情冷面的一个人,遇到心仪的姑娘,便大不相同了。就连笑容,都是带着暖意的。
还处处护着这小姑娘。
瞧见两个人时不时的视线相触,宁王妃很是欣慰。替霍容与高兴,也松了口气。
“即使如此,等下你们二人自己过去罢。”宁王妃打定主意不再去打扰这两个年轻人,笑着对秦楚青道:“阿青可不要动手。让容与去摘。那么大的个子,不使唤下可是浪费了。”
这长辈对晚辈的语气让秦楚青怔了怔。
可以看出,宁王妃是真的很喜欢霍容与、疼爱霍容与的。说这话的时候,就跟说宁王府自个儿的孩子似的。
秦楚青不由微笑,重重应了一声,拉一拉霍容与,道:“听见了没?我只管吃。摘的话,只能靠你了。”
霍容与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般情形,轻笑道:“好。就依你。”
宁王妃察觉出秦楚青与她的亲近,笑着看了两个孩子几眼。又上前握了握秦楚青的手,低声交代了几句,这便离去了。
霍容与并未听清宁王妃说的是甚么。待她走远后,就顺口问了句。
秦楚青便道:“王妃说让我们小心一点。”
霍容与本也不是爱追根问底的性子,不过是想和秦楚青多说两句话,所以提了提。既是得了答案,便没多想。
秦楚青想到刚才宁王妃的话,却是抬眸看了眼身侧之人,轻轻笑了下。
其实,宁王妃说的是——
容与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了。请务必要好好待他。
……
两人没想到的是,到了橘子树下,意外碰到了休息过后生龙活虎的霍玉暖。
小姑娘穿了一身火红衣裳,正在树下捡橘子。有两个小丫鬟正执了剪刀,一个一个地把橘子剪下来。却不拿着丢到筐里,而是任由橘子落到地上,再由霍玉暖一个个拾起来,放到筐中。
小姑娘刚刚又捡起了个橘子,正拿在手里站直身子的时候,一抬眼看见了秦楚青,抬高声音就叫她。又扬了扬手里的橘子,喊道:“阿青姐姐,过来吃橘子呀。”
话一说完,她刚要乐冲冲地跑过去迎秦楚青,一转眼,瞧见了秦楚青后面跟着的霍容与。小脸儿顿时垮了下来。不甘不愿地停了步子,一步一步往后挪。
秦楚青瞥了眼身后神色清冷的男子,意思很明显——
看你把小家伙吓得。都成甚么样子了。
霍容与很是无辜。欲言又止后,不知从何辩解,只得暗暗叹气。
思量半晌后,敬王爷步子一转,到了旁边的梧桐树下,静静站着了。
霍玉暖见他不过去,顿时欢快了起来。拉了秦楚青,叽叽喳喳告诉她怎么捡橘子。怎么放进筐里。
秦楚青连连应声,要帮忙给她捡拾,她却不肯。
“这是我的橘子。我要自己动手。”霍玉暖一本正经地说道:“姐姐只管等着就好了。我装好了后,送给你吃呀!”
语毕,她战战兢兢地看了霍容与一眼,闭了眼将秦楚青往霍容与那边推了推,说道:“姐姐去那边等会儿罢!”
然后忙不迭地赶紧跑远,继续她的捡拾橘子去了。
就在这时,霍容与突然冒出来了几句话。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大,霍玉暖和她的乳母还有丫鬟都未听清。
可秦楚青就在霍容与的身边,就将那话听了个十足十。
他说的是——
“阿青,往后……咱们要不要也栽一棵树?或者,多栽几棵?”
秦楚青初时没听明白。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橘子树,是霍玉暖出生那年所栽。与霍玉暖一同长大。
既是如此,霍容与那话说的,分明就是……
往后有了孩子,就也栽棵树?
至于不只一棵——
难道他还想多生几个?!
想通了的秦楚青顿时黑了脸,没好气地横了霍容与一眼。甩手就要走人。
霍容与看她如此,知晓她是想明白了,不禁低低地笑着,拉过她,阻了她离去的脚步。
霍玉暖忽闪着大眼睛瞧了瞧两个人交握的双手。
在霍容与朝她看了一眼后,小姑娘高声叫了句“我甚么也没看见”,然后自顾自继续捡橘子去了。
秦楚青又羞又恼,恨恨地轻声道:“这还没定亲呢!”
怎么就想那么远去!
孩子……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霍容与用拇指摩挲着她润滑的手背,撩.拨得自己心里难耐,却甚么也不能做。
他努力压制了半晌,轻声说道:“阿青,我们早些成亲,好不好?”
秦楚青双颊不由慢慢发热,而后顿了顿,忽地灿然一笑,“当然可以。”
敬王爷唇角微勾。
秦楚青笑着说道:“只要我爹同意了,让我明天嫁给你都可以。如何?”
明远伯?
他怎么可能答应!
刚刚松了口气的敬王爷忽地一愣,彻底僵住了。
橘子树下传来一阵畅快的哈哈大笑。在此情此景下,恰到时机。十分畅快地表达了秦楚青此刻的心情。
敬王爷紧绷着脸心中微愠正要发怒,扭头一看,最终无计可施。
……好嘛。
居然是小暖儿……
……
宁王府里的主子们既是不能随意出府去,大家就时不时地聚在一起,或是吃果子闲聊,或是轻声商议些事情。
只是有两个人不太和大家同在一处。
一个是霍容与。另一个,便是秦楚青。
敬王爷一来喜静,素来独自在屋中看书,故而不和旁人在一起玩闹。二来,他事情繁多。三来,有他在的地方,别人大都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旁人就罢了,霍玉暖看了他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缩着小脖子小心翼翼。
思来想去,霍容与决定还是不要随意在她面前出现了。省得把个小姑娘给吓成了那模样。
他既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屋里,就不由分说将秦楚青也拖了去。
原本两人多年来就习惯了一同商议事情一同看书,秦楚青顺口就答应下来,自然而然地陪着他。
他们俩觉得顺其自然。宁王妃他们看了二人和谐相处的模样,却大为惊奇。但也没有说破,省得两个孩子又要害羞……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不多时,就到了霍玉暖的生辰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