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鸣本是来看秦楚青的,哪里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番话?初时愣了愣,待到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黑沉如墨,“那又如何?”转念一想,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这事儿没有刻意去瞒,想要打听出来,并不难。更何况,此物牵连甚大,更是要打探清楚了。”
霍玉鸣将‘不难’两个字仔细琢磨了下,面色顿时更加沉郁,“我哥让四卫去查了?”
“四卫?”秦楚青轻嗤一声,“你以为这事情瞒得很好?需要动用四卫?”
霍玉鸣想了想,气得一拳砸到旁边树上,“这帮无事乱嚼舌根的!”应该是有人私下里乱说,才将事情传了出去!
他气呼呼地就要折转回去,突地脚步一顿,又回头去看秦楚青。
秦楚青正淡笑着望着他。
霍玉鸣盯着她的笑容看了半晌,慢慢转过身来,说道:“不对。你到底怎么知道的?刘管家告诉你的还是那两个老婆子?他们应该也不知道啊!”他也没想着秦楚青会去回答,问过之后也就作罢,哼了哼,说道:“我就带回来了那么一次。见过的人不超过三个。他们不会乱讲的。”
“只有三个?”秦楚青淡淡问道:“你确定?”
“咦?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套我话?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这件事?”霍玉鸣瞪了她一眼,抱胸往树边上一靠,“就那丫鬟的哥哥和爹见过。顶多加上她娘。”
话已经开了头,他觉得也没甚可隐瞒的了,索性说道:“当时他们拿进屋里看了会儿,那丫鬟正当值,肯定没见着。就他娘进出屋子的时候有可能看过,再没旁人。后来就将东西还我了。不过他记性倒是好,去北疆的时候也带了几株回来,居然没采错东西。”
“她哥哥去北疆,竟是特意取这东西的?”秦楚青沉吟着,双眉渐渐蹙起。
“你果真是在套我话?”霍玉鸣忽地气愤起来,大声说道:“他们的爹背上生了烂疮。我听说这个东西虽有毒,但是用得好了的话,少量外用可以治疗那种病症。既然知晓了,自然要帮他们一帮告诉一声。试过之后,果然有用。他为了他爹,就特意去那边又采摘了些晒干带回来。难道这都有错吗?”
少年心绪波动太大,一通话喊完,已经耗尽了力气。跌坐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犹在喘吁。
秦楚青这才将事情的脉络彻底理清。
先前她还奇怪,为何青苹一家会留意上这么个东西。
但看霍玉鸣气愤犹在,丝毫不能平静,她略微停了会儿看他喘息地轻一些了,方才说道:“你当初做这事情的初衷是对或是错,想必心中自有思量。前日的事情和你有无关系,你心中也定然有了计较。想必无需我再多言。”
霍玉鸣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眉目间的沉郁之色愈发浓厚。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其实这事情,还真是莫玄查出来的。但她不想让霍玉鸣知晓四卫插手其中,所以才故弄玄虚让霍玉鸣猜不出消息的真实来源。不然的话,他和霍容与的关系怕是要更加难以缓和了。
莫玄寡言,很少说话。但让他开口的,一般都是比较重要的事了。
他这次向她禀告这事儿的时候,多说了一句话。秦楚青就特意留意了下。
他说:“二爷对着主子发怒,或许和这事情也有点关系。”
秦楚青就将这话认真想了想,再将前因后果牵连起来,方才明了。
霍玉鸣将‘啬’带到王府,缘由是何不得而知。但他告诉青苹兄长这东西的‘药性’,本是好意为之。谁知正因了青苹一家知晓这个东西,又牵扯出来敬茶那日的诸多事情……
想必他的心里是极其不好受的。
太妃到了如今的境况,他责怪霍容与,有。但是自责,也有。
这样的心情冲击下,少年的心里定然有些承受不住。
不管怎么样,秦楚青到底和他立场不同,与他讲这些的话也只能点到为止。再多,真的要吵起来。
至于苏晚华……
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回到王府。
不只因为霍容与。还有霍玉殊。
那日进宫求证‘啬’时,这件事情已经被霍玉殊知晓。
依着那家伙的性子……
“太太,鸣少爷已经走了。”秦楚青回屋后正想着这事儿,不多久陈妈妈过来向她禀道。又压低了声音,说道:“金妈妈和何妈妈出了院子后就都往金妈妈的住处去了。也不知是打算商议甚么。”
先前她没来得及跟上两个人,就派了个机灵的丫鬟跟了过去。如今丫鬟将事情告诉了她,她便赶紧向秦楚青禀了。
秦楚青笑道:“无需这般紧张。由着她们去就是。”
“可是这样一来太太就有些被动了。”陈妈妈有些迟疑。
秦楚青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道:“由着她们去。她们做出些事情来,我们才能知道她们的目的是甚么。到时也好应对。”
其实金妈妈和何妈妈的心态也比较好理解。
在军营里也看过类似的情形。长期在军营混了好些年的老兵,手握权力多年,暗中也敛了不少好处。乍一来了个新的比他们级别高的军官,要将他们手里的权力尽数收回,他们肯定心里不好过。
心里的落差肯定是有的。单看她们怎么行事了。
若是得用,就留下做管事的妈妈。不得用,给些银两打发出去。
想到先前提到与西侧院那边的往来时金妈妈和何妈妈的应对模样,秦楚青到底留了意,思量过后,叮嘱道:“先留心下她们中有没有谁和那边往来紧密。若是有,就跟牢一些。”
霍容与治下甚严,却只针对军营和兵士。后院这两位妈妈本来就是他母亲留下来的老人,且只能管一些内宅里银钱上的事情,故而他并没有过多管制她们。
如今秦楚青既然准备管好这个家,必然不能忽略这些。她不了解这两个人。需得先看看她们为人如何,再做打算。
这些事情安排妥当后,秦楚青就顺手拿过架子上的一本书来翻阅。看了几眼,发现眼生,才恍然意识到这里不光有她的书,还有,他的。
手里这本,应当就是霍容与的书了。
往年的时候,两人就常常阅读同样的书籍。
虽然对她来说,那不过是一段时间以前的事情。可是对他来说,却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
这二十年间他有没有变化?现在的他,喜欢阅读的可是和以前一样的书籍?
秦楚青颇为好奇。拿着手中书籍细细翻阅起来。
眼看到了晌午,金妈妈遣了人来问,午膳的时候秦楚青想吃甚么。
负责传话的小丫鬟是平日里负责伺候金妈妈的,倒不似金妈妈那般寡言,口舌伶俐得很,边问了这些,还边说道:“王爷平日里是四菜一汤一饭,一共六样儿。只不知太太喜欢甚么样的。”
秦楚青本就知晓霍容与素来不在这些上面太过讲究。当年贵为天子,也不过草草用了饭就罢。反倒是她在的时候,特意为她准备好些个吃食。
秦楚青笑而不语,静等那丫鬟后面的话。
丫鬟半晌没等到秦楚青开口,偷眼觑了下,见秦楚青面上含笑,就又低了头,道:“王爷先前吩咐下来,说要奴婢们好生伺候着,看看王妃喜欢甚么,便做来给王妃吃。”
“也要依着王爷的习惯准备四菜一汤一饭?”
丫鬟一哽,没料到秦楚青居然这样堵了她一句,讪讪笑道:“怎么会。王妃若是喜欢,一桌子都使得。”
“说得好。那就准备一桌子去罢。”
那丫鬟顿时呆住,显然没料到秦楚青会有这么一说。
秦楚青见状,莞尔一笑,和颜悦色地问道:“王爷应当给了你们银子的罢?”
她知道霍容与素来不吝啬,特别是对待她。
既然他特意吩咐了这些人给她好生准备午膳,定然会特意留下了不少银子来。别说置办一桌家常菜了。就算是一桌酒席,都可能绰绰有余。
丫鬟滞了下,说道:“给了。给了。”
秦楚青就笑,“那就让妈妈们紧着点儿准备罢。再迟些,可是要误了午膳的时辰。”
这丫鬟下去后,烟罗烟柳颇有些愤愤然。
——看了前面“这一出”后,任谁都能明白过来,那丫鬟是故意说起霍容与有多么节俭。
若是别的新嫁进门的太太,恐怕就会随了夫君的习惯,让置几盘简单的家常菜就作罢了。她们就想着特意‘提点’了下秦楚青,以为她也会如此去做。
那么一来,霍容与给的那些银子,怕是就成了她们的囊中物了。
偏偏出乎她们意料的是,秦楚青和霍容与的关系,远非寻常的‘新婚夫妻’那么简单。两人可谓是无话不谈。秦楚青若想即刻拿捏住她们,现在就能叫来留守在府里的莫天,吩咐他去找霍容与,问一声这位爷到底给了那两位妈妈多少银子来做这顿午膳。
不过是衡量过后,秦楚青觉得霍容与事务繁忙,为了这点儿后宅小事去麻烦他,得不偿失。故而决定按下不说罢了。
将这些事情看在眼里后,就连平日里很是温和的烟柳都忍不住说道:“她们在这种明显的事情上都敢这么欺瞒,难不成以为自己在王爷面前比王妃还有脸面不成?又或者,觉得咱们主子是好欺负的,任由她们摆布?”
看她气得狠了,烟罗反倒没说甚么了,劝她道:“那些个人作威作福惯了。看平日里王爷不管这些琐事,就以为能一直欺瞒下去。”
陈妈妈看出了点端倪,当场叱了她们几句:“平日里管着自己的嘴些,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不要乱说。”
陈妈妈素来管教丫鬟们很严。两个丫鬟虽然跟了秦楚青多年,也是她身边独当一面的大丫鬟了,在陈妈妈面前却还是十分乖巧,当即垂了头说道:“是。”
秦楚青这便问道:“那个丫鬟的来历,你们可清楚?”伶牙俐齿的,年纪小小,心思却不小。
烟罗烟柳面面相觑,都说不清楚。陈妈妈自然也不知道。
——金妈妈都是头回见,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哪就让人去留意了?
“不过,夏婆子可能知道。”烟罗突然说道。
她这么一讲,烟柳和陈妈妈就也反应过来了。
烟罗口中的夏婆子,原先就是负责清扫霍容与院子的,如今秦楚青来了,就没让她挪动,依然让她在这边做活儿。
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府里头伺候的人少,平日里没甚么机会和人闲聊,这个婆子也不太爱和人凑在一处。其余的婆子们有几个已经和陈妈妈她们搭上话了,但这个夏婆子和她们十分不熟悉。
不过,因了她是在这个院子里伺候的,唤来最为方便。如今想打听下金妈妈她们的事情,问她倒是最为便利。叫了在其他院子里做活儿的人过来,反倒要引起了那两个妈妈的注意。
只是不知道这夏婆子知道多少、口好不好撬开了。
陈妈妈唯恐她不识抬举,又是个在王府里做惯了的眼界高的,就亲自去叫夏婆子。
她过去的时候夏婆子正在屋里侍弄自己的花草。
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屋子,还比不得烟罗的房间大。却足足放了十几盆的花草。夏婆子一手拿着小剪刀细细修剪,一手平摊着,将剪下来的尽数接住。然后倒在旁边的纸篓里。
陈妈妈看她十分仔细认真,便留意了下四周。
很寻常的一桌一椅一柜子。除了这些外,入眼的便是这些花草了。
十分的干净,整洁。
“不知您过来有何事?”夏婆子走了过来,说道:“我这里平时没人来,刚才只顾着手头的事情,没有留意到您。”
陈妈妈此刻的心里对她有了些好感,说话便较为客气,“太太叫您过去,有些话想问一问。”
夏婆子注意到她说的是‘太太’而非‘王妃’,显得亲近些,就笑了笑应下了。也没多说什么,赶紧净了手理了理衣裳,就跟着陈妈妈去了。
夏婆子出现在秦楚青面前的时候,秦楚青也对这个旁人口中的‘婆子’有些意外。
说话不卑不亢,神色淡然平静。身上衣裳虽然显旧,却十分整洁。
出了她手上的粗茧外,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做粗使活计的。
秦楚青心下好奇,面上不显。待她行礼问安后,并未问起金妈妈身边的那个小丫鬟,而是问道:“你平日里是做甚么的?”
夏婆子说道:“回王妃的话,奴婢平日里清扫院落,侍弄花草。”
声音轻柔温和,听上去颇为舒服。
秦楚青“嗯”了声,点了点头。半晌后,又问:“原先呢?”
夏婆子显然没料到她有这么一问,顿了顿,才道:“哪个原先?”竟是直接问了,忘了语气婉转一些。显然是被惊到。
秦楚青笑道:“自然是刚进府里的时候。”
说到这个,先前神色淡然的夏婆子反倒脸色晦暗起来,微微垂下眼帘,有些迟疑地说到:“原先……奴婢是跟在先王妃身边伺候的。”
竟是伺候霍容与母亲的?
而且听这语气,不像是三等杂役之类,倒像是贴身伺候的。
秦楚青这便坐直了身子,将她细细打量一番。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便问道:“难道你先前是苏国公府的?”
夏婆子显然浑身一震,抬眼看了过来。
秦楚青知道自己这是猜对了。细细一想,有些震惊。
若是贴身伺候霍容与母亲的,又是她嫁过来的时候跟着从娘家苏国公府过来的,那么眼前这位很有可能是陪嫁的几个大丫鬟之一。
既然如此,何至于落得如今这个样子?
秦楚青心中奇怪,再看夏婆子的神色,却知这个时候问起绝对不恰当。于是掩下满心思绪,撇下这个话题问道:“先前金妈妈打发身边的小丫鬟过来了一趟,你可知晓?”
夏婆子摇摇头,解释道:“奴婢平日里很少留心这些事情。”
“那你总该知道在金妈妈身边伺候的小丫鬟是谁罢?”
夏婆子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久到秦楚青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方才说道:“那个小丫鬟是何妈妈的远房侄女儿。跟在金妈妈身边有两年了。”
秦楚青倒是没想到那小丫鬟和何妈妈会有这一层亲戚关系。不过仔细想想,两个人说话倒是都有股子伶俐劲儿。
虽对这夏婆子充满了好奇,但秦楚青觉得此刻不是询问的好时机。思量过后,决定还是等霍容与回到家后先问问他比较好。
于是又问了夏婆子几个有关霍容与院子里的一些事情,大致了解后,就遣了她回去了。
午膳置办得颇为丰盛。
满满当当一桌子,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鸡鸭鱼肉俱全,各色蔬菜皆备,另有水果点心加上汤羹。离得老远,就能闻到混杂在一起的各色香味。
秦楚青看着都觉得自己一个人吃实在浪费。选了几样自己最喜欢的,其余的赏了院子里的人分着吃了。
想了想,又特意叮嘱烟罗:“给夏婆子也送两个菜去。”
烟罗先前看了夏婆子回答秦楚青问题时候的那个模样,也觉得那人不是个普通的粗使婆子,闻言也不奇怪,只是特意问道:“不知送哪两个过去比较合适?”
陈妈妈在旁说道:“不如就送两道时蔬过去罢。爽口清淡,应该合她胃口。先前奴婢看她屋里好多花花草草,不像是喜好荤食的。”
烟柳又道:“不如再加上一小碗米粥?银耳红枣送去怕是不合适。”
秦楚青说道:“那就如此罢。”
烟罗嬉笑着道:“那可便宜了我们了。能多两道荤菜下饭!”说着,就拉了烟柳过去选择合适的时蔬菜肴了。
不多时,陆陆续续有丫鬟婆子来谢秦楚青的赏。
夏婆子却是没来。
用过膳后,先前那个伺候金妈妈的小丫鬟没来,另外来了个年岁稍微大点的丫鬟,问秦楚青饭菜可合胃口。
秦楚青说了几句赞赏的话,又让人赏了点碎银子,这便罢了。
待到那小丫鬟走后,秦楚青本打算小睡了会儿。谁知有人来禀,说是王府来了位客人,非要见王妃不可。又问王妃要不要去见。
秦楚青问是谁。
来禀的婆子这就犹豫了。
她也是原来就在这府里头伺候的。只是原来只有霍容与一个主子的时候,通禀这样的事情都是家丁去做,根本用不上她们。
如今来了女主人,家丁再随意乱走就不合适了,这才遣了她们来做这个。
但是,她们平日里都是在内宅,哪就认得那许多人了?府里头的侍卫们都还没认全呢!更何况,那客人的来路也有些蹊跷。侍卫们稍稍拦了拦,最后看清他是谁后,还是将他放了进来。莫天也看到了他,却也没多拦。待他进了屋子后,莫天就守在了他的屋子外头。也说不上来到底是防着他还是护着他。
婆子也悄悄问过莫天和侍卫们,怎么和王妃说来人是谁。
结果回答如出一辙:“听客人怎么说,便怎么和王妃说。”
于是如今见秦楚青问起,婆子也很为难。她当真是不知道对方是谁。只能依着客人的说法答道:“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秦楚青本还有些疑惑,就仔细问了问那客人的模样还有侍卫们的反应。
婆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一详细说了。
秦楚青心里头顿时有了七八分的把握,知道来人是谁。暗暗奇怪着他这个时候来做甚么,也没耽搁,当即换了衣裳往那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