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窦少爷的相貌着实一般。
他不高,只和秦如薇踮起脚的高度差不多。也不倜傥,身材微胖。气度……相当寻常。或许因了平日读书不太多的关系,通体上下总少了点风流韵味。
好在他平素都是一派温和模样,看上去倒是有了几分儒雅的气质。不然的话,平日对着他的时候,秦如薇这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就算努力再努力,也很难作出那般爱慕他的小鸟依人模样。
先前惹恼了秦楚青,心中并无多少惊惧。此刻见窦少爷动了怒,秦如薇到底还是慌了神。却因秦楚青在,她多少顾及面子,不由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先前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话一说完,她才想到了先前窦少爷的那番话说的到底是甚么。
殷红的双唇抖了抖,秦如薇强笑道:“你看你,一着急什么都要乱讲了。那怎么是能开玩笑的……”
最后一个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已然被窦少爷不耐烦的挥手给打断,“没甚么开玩笑。你若肯就罢了。不肯的话,我现在便命人送你回去。”
他这个‘回去’两字说得极其不耐烦,以至于秦如薇一看之下也明白过来,他说的分明不是让她回到他在京中暂住的宅子里,而是要她回到她住了两年的那个‘家’!
秦如薇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窦少爷却顾不上搭理她,只是赔笑着朝秦楚青行去,拱了拱手,后觉得太过随意,很是仔细地揖了一礼,道:“听说先前这里出了事情。不知王妃可曾受了惊吓?”
秦楚青不知窦少爷为何突然变了态度,于是只淡淡应了一声。
周围的太太们自恃身份,不与他多说。倒是旁边的小沙弥见他是秦如薇的相熟之人,就将先前的事情大致讲了下。
但因小沙弥不知那香料有何特别,未能详述。不过,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已经完全表明。
任谁听了后,都明白过来,秦如薇这次惹了大事了。
其一,她用了极其稀缺、只有帝王能够使得的龙涎香。
其二,她特意在那香上动了手脚,意图去害敬王妃。
有人想去质疑这些事情的真伪。可是亲身经历过的邱太太已然给此事做了证。她身份搁在那里,且先前她和秦楚青并不相熟,断然不会去做假。
于是,这些事情一一揭开,真相如何,已经昭然若揭。
窦少爷瞬间觉得有些绝望了。
秦如薇平日里也会从他那里拿点银子甚么的。他反正银子多,也不在乎。就当哄她玩儿了。
谁知今日才知道,她竟然偷拿香料!
若是旁的香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偏偏今日那东西……
他怒从心头起,大步行了过去,走到秦如薇的身边,扬起手来照着她的脸上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你算个甚么东西!竟然做出这种偷盗之事!若知你是如此品行,当真要避而远之!”
秦如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
她捂着脸颊,恨声道:“不过是个香料罢了!值当你这样?”
说着,她想到先前众人听说这香料后神色各异的震惊模样,撇嘴一笑,道:“这香料即便有问题,也是你闹出的问题。我不过是不明真相从你那里挖了点过来。就算闹出事情,也是你将它弄过来有错在先!”
她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巴掌就这样落了下来。
秦如薇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一脸的不可置信。
窦少爷已然气急败坏道:“这香料与我何干?分明是你那个祖母和母亲太过贪心,硬要让人弄了点给她们。我不过是不知真相,帮忙带一下东西罢了!”
秦如薇没料到窦少爷将事情推得干干净净。也没料到窦少爷会将老太太而二太太供出来。
看着原先温和的男子一下子转成了凶悍的模样,她一下子呆怔在那里,半晌缓不过神来。
窦少爷也是有苦难言。
一想到先前周地吩咐的‘做生意’,窦少爷就难受得牙根发疼。
甚么做生意,分明是个幌子。就是威胁他来的!
那可是龙涎香啊……寻常人家,谁敢用?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作揖后与周地套近乎的时候,周地说的那番话。
当时周地的表情似笑非笑,由着他从秦如薇到伯府再到敬王妃再到敬王府扯了一边。然后才嗤了声,说道:“你那个妾,算是和伯府半点关系都无。至于她祖母那边,也早已分了家,和伯府没有关系,和敬王府,更是没有关系。若你们这边犯了什么事儿,莫要说敬王府了,就连伯府,也是半点关系都沾不着的。”
一上来就表明了态度,要划清界限。
窦少爷心下狐疑,问起了谈生意的事情。可他被叫过去,哪里又是甚么谈生意!
当时周地掏出一张纸,一支笔。当着他的面,列了一连串的姓名籍贯出来。
刚开始看,窦少爷的脸上就冒出了冷汗。待到一长串单子写完,他全身都近乎瘫软了。
——那上面写着的,分明是与他所有有关系的女子的信息!
其上还有两个孩童的信息。
窦少爷有些摸不准周地到底知道多少,便指了那两个孩童迟疑着说道:“这是……”
“哦?窦少爷不认识他们?”周地提笔就要将那两个名字抹去。
窦少爷看着一长串的女子列表,莫名地就有些恐惧起来,忙挡了他的手道:“认得。认得。”
“那是——”
窦少爷看着周地似笑非笑的模样,答得甚是艰难,“这是我、我……”他顿了顿,垂头丧气道:“这是小的家里的。”
“嗯。”周地继续落笔。
秦如薇,不过是排在最末几个里罢了。
窦少爷恍然意识到了甚么。于是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待到周地写下了又两个名字,窦少爷再也坐不住了,一把按住。
这上面的人名,看上去各个可能都不起眼。可是对方的靠山、对方的势力,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不过这些都是私密事情。不是特意去查,定然不会知晓。
一想到自己先前的行踪或许都被周地给留意到了,窦少爷只嗯呢该强笑着说道:“周大人怎对小的如此关注?”
“你以为我们是没事去瞧你?”周地一停,复又继续,“王爷留意的,不过王妃一人罢了。但凡与王妃有关的所有事情,都会注意到。你被查到,因为有所牵连。”
秦楚青看到秦如薇的那副模样十分惊讶,但周地却不奇怪。只因他早已受了霍容与的吩咐,派了人留意着这些和秦楚青有关之人的所有事情。有心记住,便了然于胸。
看到周地特意安排了这些,窦少爷愈发提心吊胆起来。
他招惹了不少人。有一些,还是他招惹不得的。
若是传出去……
“不知大人想要小的做甚么?”一想到周地先前所说的‘买卖’,窦少爷就心惊胆战。生怕周地会说出甚么致人死命的要求来。
谁知周地特意安排了这些,目的十分单纯、无非只有一个要求。
一个很简单、很直接,只要窦少爷愿意,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简单的要求。
——说出事实。
在众人面前,将事情的真相讲出来。
窦少爷心知自己这些破事相当难查到。如今周地不仅是查到了,还很详尽。这样一来,他惧怕之心更甚,更是不敢搞小动作。虽有心把自己摘出去保个平安无事,但是秦如薇和二太太、老太太那边,他却是完全顾不得了。
——秦如薇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侍妾而已。秦如薇的家人,对他来说也远远算不上真正的亲戚。情急之下,弃卒保车方才是正道。
因着这个缘故,窦少爷只能硬着头皮将二太太、老太太她们怎么知晓他亲戚家里有这么一种香料、她们又是怎么求了那亲戚送一点给她们的要求。
又给太太们道了声歉,“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情由。不过,做错了便是做错了。我甘愿受罚。”
窦少爷做出这个决定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自家和那户亲戚,怕是要交恶了。
只是如今事情败露,已然被皇家亲近的人瞧了去,如今又怎可能再将事情推脱遮掩过去!
想必……他们也能理解他的做法罢。毕竟他帮忙将那东西带过来,也是受了他们的嘱托方才如此。
不然的话,他也弄不到那些不是?
想到那些人将东西转交给他说话的嘱托,窦少爷有些明白过来,自己做得还是有所疏漏。只可惜自己藏得不够严实,结果被人给很快抓住。不然的话,这事儿捂严实了也就过去了。
窦少爷越想越紧张,不由暗暗叹气。
他这边的叹息声刚完,那边秦如薇已经哭出了声,不住哀哀叫道:“你们这群黑心的人!当初逼了我远离你们,我早已不搭理了。如今因了你们,我怎地又要惹上这些!”
听了她忽然转而尖细的声音,大部分人不知晓她说的是甚么。
窦少爷隐约知晓她讲的是她娘家那些人。二太太、老太太。
但他关注的不是这个。
一想到是因为她想要害人方才使了那香料,故而才惹得这桩事情被捅出来,窦少爷愈发愤懑。知晓今日虽然自己听了周地的话将事情办妥,但是必须要承受的惩处也是逃不掉了。越想越气闷,扬手给了秦如薇第三个巴掌……
官兵闻讯而来、秦如薇被带走的时候,脸颊已经肿了很高,犹在呜呜咽咽地说着什么。
只是没人理会了。
太太们只觉得真凶被捉,实在大快人心。
而窦少爷,则因‘知道得太多’被一同带了过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邱太太低声问秦楚青:“等一下应当会去她家,将那两个想要这等香料的太太们一并捉了去就也罢了。”
秦楚青轻轻点了下头,却也没多说甚么。那已经不是她需要留神去想的了。
待到一切再次恢复了风平浪静,宁清寺终于再次安定了下来。
因着今日之事,许多姑娘太太们都歇了想要吃斋菜的心思,恨不得马上回到家里去,好好定定神。
邱太太却不以为意,拉了秦楚青好生说道:“这儿的斋菜好吃。她们没口福,享受不得。你我一定要留下好好吃一顿。”又压低了声音与秦楚青道:“你这运气也着实太差。等下多吃一点,也好多沾沾这里的福运。”
听了她这话,秦楚青颇为无奈。却知她说的是先前敬茶就有了人进了官府,如今上香又有人进官府,心中颇为感激她的一片好意。左右也想尝尝这儿的食物如何,也不管邱太太是因了何理由了,笑着颔首应了下来。
邱太太见秦楚青答应下来,也是高兴。看看时辰还早,就打算同她一起去听听寺内大师们诵读经文。
两人刚在殿里坐下,还未听多少时候,就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外响起。
不过,只响了一瞬,便戛然而止。似是被人给阻了,又似是自己意识到了不对赶紧停了下来。
秦楚青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和邱太太告了声罪,快步走了出来。
一看到院子里那个红彤彤的漂亮小姑娘,秦楚青登时乐了。
弯身牵过她的手,与她一同往外慢慢行着,秦楚青缓声问道:“暖儿今日怎地过来了?原本还想着你需得再过一两日方才得空。”
霍玉暖的小脸就有些泛红,赶忙解释道:“娘亲说求平安符需得心诚。我怕自己不够心诚。特意在家里让祖母带着读了好一会儿的经文方才出来。”
“为什么要在家先读过经文才行?”
“阿青姐姐怎么也跟母亲和祖母问一样的问题。”霍玉暖眨着漂亮的眼睛,显得疑惑又为难,“在家里度过佛经后,身上带了一股子佛味儿,到时候见了佛祖求平安符岂不是更加妥帖、更加灵验?”
秦楚青先前就知道她很重视这件事情,却没料到她重视到了这般地步。张了张口,一些话已经到了嘴边,但一转,又改了口:“暖儿做的很好。谢谢你。”
先前忐忑紧张又带了些些小心翼翼的小姑娘,在听了这番话后顿时笑逐颜开。
轻轻地“嗯”了一声,拉着秦楚青就往前跑。
“快、快!阿青姐姐带我去看看那求平安符的地方。我要亲自去求一个送给小六哥哥!”
秦楚青看邱太太在屋子里朝这边扬手,就笑着劝霍玉暖:“如今已经到了吃斋菜的时间。暖儿不如先用过饭后再去求?”
“那怎么行!”霍玉暖对此十分坚持,“我好不容易带了一身‘佛气儿’过来的。若是吃饭的时候有所亏损,将那些‘佛气儿’给吃没了怎么办?那可不成!”
毕竟,是关系到小六哥哥的安危来的!
秦楚青看着小姑娘认真的模样,既不忍心再逗她,也不舍得再逗弄她了。笑着应了几句后,赶紧在小姑娘气鼓鼓的脸颊戳了下。
霍玉暖捂着脸“哎呦”一声,正要谴责秦楚青,一转脸看到她含笑的眼眸,似是秦正阳那般,顿时满腹话语就都没了。
她慢下了脚步,勾着秦楚青的手指,悄声问道:“阿青姐姐,人死了后,是不是就永远看不到了?”
“嗯。”
“那我求平安符的时候,可不可以加上‘我不想万一见不到了’,所以‘一定要有下次重回京城时候的见面’,然后求佛祖‘一定要帮我护好小六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小姑娘的话里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言语。看上去又长又啰嗦。
秦楚青却是听得心里触动,被这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的真挚话语所打动。仔细想了想,说道:“应该可以。”
霍玉暖便更加高兴起来,拉了秦楚青直直往前奔,半点也不停歇。
小姑娘是宁王妃众人的宝贝。她既是要来那么远的地方,宁王府的主子们自然不会乐意让她自己过来,至少也会派了侍卫跟着。
如今却是世子妃跟了他同来。
霍玉暖小心翼翼去求平安符的时候,世子妃就寻了秦楚青,与她说道:“等下让暖儿先回王府。我与你一同去伯府看看。”
秦楚青有些不解,想了下,还是没想通,故而问道:“不让暖儿跟着一起去么?”
等下那个时候小六应该练过武了,空闲很多。
世子妃说道:“暖儿昨日激动了一宿没好生睡过。等下让她了了这桩心事后,赶紧回家歇歇。只消答应她明日可以去伯府玩一整天,她便应当会乖乖遵守了。”说着,想到秦楚青许是还不晓得她这般安排的目的,就又说道:“听说世子妃已经有孕了?不知最近用膳可还好?”
宁王妃世子妃口中的这个“世子妃”却是指的明远伯府的世子妃、秦楚青的嫂嫂秦楚青了。
“不太好。”秦楚青经常收到伯府的音信,偶尔又会过去看看,自然知晓大致的状况,“如今月份还小,瞧不出甚么来。只是饮食上着实有些愁人。”
楚新婷自从诊断出有孕后,这段日子来,吃东西愈发挑剔了。
倒不是她想挑食。而是入得了口的东西,刚刚吞下去,不多时就又吐了出来。没法在肚子里多待。
秦楚青听说了后也是焦急,先前抽不开空,就特意去信问过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新婷回信里说,总觉得胸口那里有东西堵着似得。任何食物一过去,必然要受阻挡。再用力去咽,就反而恶心的厉害,会吐出来了。
如今不过短短日子,她都瘦了一圈。
秦楚青就将楚新婷信里提到的状况与世子妃大致说了下。因着原本打算去探望下,就顺口说道:“等下下了山后,我准备先去看看她状况如何,再回府。”
原本她是顺口说了句,谁料世子妃竟是附和地点了下头,说道:“我也正有此意。等下不妨一同过去罢。”
秦楚青忙道:“那暖儿……”
她记得世子妃先前说暖儿要回府去休息。如今看来,竟是不一起带过去么?
世子妃显然早就料到了她会这样一问,笑着说道:“暖儿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闲不住。若是带了她过去,她一定要跟着去新婷那边闹腾一番。若是动了胎气便不好了。不如明日一早专程带了她去寻正阳玩儿,那样也能多玩一会儿。”
她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秦楚青并不知孕期该留意甚么,听了世子妃这番话,就颔首应了。
世子妃早就听闻了楚新婷有孕的消息,如今一见面,就笑着和她道贺。又将她叫到一边去,低低地以过来人身份与她说些平日里应该注意的问题。
两人在那边正说着话,秦楚青就走到了窗边,细细去欣赏春日里的风景。
正望着院中的杏树发呆,突然背后传来了轻唤她的声音。
秦楚青笑着回过头去,望向楚新婷,正要问一句“可是有事”,就听世子妃在不远处扬声说道:
“阿青可是也要开始加油了。要不了多久,王爷就得盼着府上再添个大胖小子了。什么时候也得了你的喜讯才好。”
世子妃这几句话说得简单直接一目了然。
秦楚青听了后,一下子被惊到了。就也忘记了说什么,只能目瞪口呆地瞪着那边,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