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主子?”
莫玄的连声轻唤传来。秦楚青慢慢回了神。
“何事?”
“此事……要不要告予王爷知晓?”莫玄斟酌了下,终究是如此说道。
秦楚青一时沉默。
身为敬王身边最为可靠的四卫,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见此事事关重大。
周地也在旁沉声说道:“属下以为,将此事确定下来、确保消息的真实性后再告知王爷较好。”
在他看来,王妃或许不知道,四卫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王爷是怎样把二爷从小一点点教到大的。说是‘长兄如父’,一点也不为过。
这样疼爱二爷的主子,知道这事后是甚么反应……他们不敢去想。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她先前出神亦是在想此事。
霍容与对待霍玉鸣如何,众人尽皆看在眼中。秦楚青知他为人正派,断不会因了霍玉鸣并非亲弟而如何。她怕的是那信中暗含的意思。
如果,她在想如果,霍玉鸣的身份真的和作乱的燕王有关系,那霍容与的立场将极其为难和尴尬。
莫玄和周地都在期盼地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暂且先按下不说。待到确定下来,再告知王爷。”
秦楚青的决定一出口,三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周地的脸色这才正常了些许。他用手肘捣捣莫玄,“莫天和周黄那里也先不说了罢?”
莫玄沉沉地点了点头,“不说。”
“既是如此,那此事需得你们二人再进行彻查。”秦楚青考虑了下,说道:“我会寻了借口找容与让你们给我帮忙办几件事情。借着机会,查清此事。”
霍容与待四卫一向宽厚,能扰到他心神的大事,莫玄和周地自然不会大意。当即将这事应了下来。
秦楚青不方便拿着那纸张,就将东西给了莫玄,由他来好生看管着。
莫、周两人倒也罢了,虽和霍容与关系亲近,但到底是上下属关系,不可能会与霍容与有太过亲密的联系。但秦楚青身为霍容与之妻,心里藏着事情,再面对他的时候,就有些为难了。
晚上霍容与回了屋子,头先问起的事情就是秦楚青入宫一事。听闻秦楚青和霍玉殊和平相处并未吵起来,他终究是放心了些许。
在他看来,秦楚青对霍玉殊无意,不过是把霍玉殊当做谈得来的朋友罢了。霍玉殊与他们夫妻两人颇有渊源,无甚大碍的情形下接触一番倒也没甚么。
将此事搁下,再往后,他便是问起了旁的府中事情。
秦楚青知道,其实霍容与不爱说话。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没事的时候问起这些琐碎的事情,不过是想和她多说会儿话罢了。
秦楚青心知霍玉鸣寻她的事情遮掩不过去,就索性与他说了霍玉鸣听闻蓝蕊死去一事。而后又与他讲了是何妈妈露出的口风,以及几位老姨娘来到这里的情形。
她将诸事尽数说明,只隐下了那封信。顿了顿,她又笑着将要借周地、莫玄几日的事情说了。
霍容与听闻后,大部分的事情都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蓝蕊死去一事,让他颇为唏嘘。
蓝蕊离开府里的时候,他年岁比霍玉鸣大一些,更是对那个温和的女子记忆深刻。他还记得,她有着怎样柔和的笑意。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临危不乱。
不过对于蓝蕊的死,他倒是觉得有些蹊跷——她身子无碍,怎会突然暴毙?
故而问道:“蓝蕊的死因,你们可是已经知晓?”
秦楚青很快地答道:“暂时没有发现。”思绪一闪,她借势说道:“不如让莫玄和周地在我身边跟几天,我让他们过去查查。”
听到秦楚青要借周地与莫玄,霍容与并未细究,只淡淡“嗯”了声便作罢。
秦楚青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担忧。
如果那件事最终查明是真的,到时候……又该当如何?
她那极淡的叹息声惊到了霍容与。
看到自家小妻子眉端淡锁的样子,霍容与低低笑了,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受到难为了?”
霍容与的怀抱很温暖,很有力。秦楚青处于其中,只觉得安心与妥帖。
他越是关心她,她越是坚定了想法,得将那事查清楚了才告诉他。于是笑说道:“哪有什么难为的?不过是因了那日宁清寺的事情没有解决而有些担心罢了。”
她虽然还惦记着那件事的进展,但这个时候提起不过是遮掩一下罢了,没指望那件事查出了甚么。
谁料霍容与想了下后,却是说道:“无需担心,倒也有些眉目了。”
秦楚青这便想起了那龙涎香来,窝在他的怀里抬眼看他。
霍容与看她这模样着实喜欢,就轻轻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说道:“那人说,卢家送龙涎香与秦家,是因了王府的关系。”
“王府?敬王府?”秦楚青讶然问道。
“嗯。”
“难不成……是因为秦家和王府的姻亲关系?”这个想法一说出口,秦楚青自己先否掉了。
卢家人如果是想讨好王府故而才牵扯到了秦家二房的话,若不是愚钝到了极点,必然要先打探下二房和王府的关系。可是京城里稍微有点眼力的明白人,都能看出来二房和伯府关系不佳,更遑论和王府了。故而因了讨好王府而与秦家二房套关系说不通。
因此,还是为了旁的事情。
至于是甚么事情,霍容与那边也还没查出来——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卢家离京城颇有些距离。想要赶过来,也非一时半刻的功夫。
不过,秦楚青仔细思量下,得出一个结论,“难不成和卢家搭上关系的是太妃?”
她这话并非平白说出来。因为卢家和其余的主子们根本毫无关联,而且,其余几个主子也都懒得搭理他。那卢家既是皇上,断不会自己往尖刺上硬状。左思右想,还是与苏晚华联系有些可能。
霍容与倒是赞同她的这个观点,又特意提醒秦楚青:“国公府与卢家并无关联。”
这就是说,苏晚华的娘家和那一家没有关系了?
既然娘家没有,那么与此有关的人,便应当是在现今的婆家。
秦楚青想到了那几个姿容各异但都很出众的老姨娘们,心下有了主意,与霍容与说道:“这两日我会留心看看。若有了消息,再与你说。”
第二日一早霍容与出府后,秦楚青就将莫玄和周地叫了来,吩咐他们‘去查蓝蕊的死因’。两人知晓这是前一晚秦楚青寻了霍容与借人时候用的托词,就好生领命,极快地做事去了。
眼看着府里的事情安排妥当,秦楚青就将陈妈妈叫了进来,大致问了下王府里各位老姨娘各自的情况。
陈妈妈将其一一说了,秦楚青再想细问,陈妈妈也并不知晓了。
“许是夏妈妈知道?”陈妈妈迟疑着说道:“不如奴婢将她叫了来,太太问问她?”
这些日子来,夏妈妈愈发沉默了许多。除去教习丫鬟们女工外,几乎不太说话了。
秦楚青知道,或许是那天被霍玉鸣的话戳了心窝子,夏妈妈才变成如此状况。但,她也知道,夏妈妈特意点出来蓝蕊,就是想让当年的事情浮出水面。可见,夏妈妈心里的那团火,还是没有熄灭的。
考虑再三,秦楚青决定暂时不问夏妈妈有关霍玉鸣身世的问题。夏妈妈若是不肯说,逼是没有用的。需得等她想通了亲自来说。
但另外一件事,秦楚青却决定尽快处理了。
她让陈妈妈透过和那些婆子们的闲聊,将一个消息递出去。那就是“做皇商的那个卢家,怕是要惹上□□烦了”。
陈妈妈不解,不明白卢家的事情为何要牵扯到了和婆子们的聊天上面去。但秦楚青既然吩咐了,自然要去做。
婆子们平日里闲着无事,自然就爱喝茶闲聊。不多时,这个消息倒是在府里暗暗传了开来。
秦楚青本还急着想要问问陈妈妈的进度如何,这个时候烟罗进屋准备伺候秦楚青用午膳,不经意间说起话来,还在奇怪,“听说一户姓卢的人家遭了难?一家人都要有麻烦了?”
陈妈妈看了看秦楚青的神色,问烟罗道:“这话你是打哪里听来的?”
“就是从那些洒扫的婆子口里。”烟罗奇道:“而且,听她们说,先前是听在西侧院那边伺候的婆子口里听说的。”
那就是说,消息已经传到了西侧院那边了。
陈妈妈见这个时候秦楚青的唇畔扬起了一抹笑意,这才明白过来,太太这是打算将消息传给那边的人听。
既是明白了这一点,陈妈妈就也知晓了那些的用意。待到秦楚青用完膳后,就似是顺口地问道:“太太现在是午休片刻还是暂时不歇了稍微看会儿书?”
“看会儿书罢。”秦楚青拿了一卷兵书坐在窗下,既透亮,也能看到屋外的情形。
不多时,有丫鬟匆匆来禀,说是姓洪的老姨娘来了,正在外头等着见过王妃。
秦楚青将手中书搁到桌上,看看时辰,说道:“就说我歇下了,待到一个时辰后再来见。”
左右已经知晓在苏晚华和卢家之间联系的人是谁了,就也不慌。秦楚青这便唤了陈妈妈过来,让她伺候着歪靠到了榻上稍微歇会儿。
睁眼起来,时间还未过去多久。细问之下方才知晓,那位洪姨娘一直没有走,一直留在院外的石凳上端坐。
秦楚青倒没料到几位老姨娘里有人在这个时候还能忍到这个份上。这才将这人真真正正地记住了。起身让人将她唤了进来。
洪姨娘在前一天几位姨娘过来见秦楚青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年过四旬的年纪,得体的装扮,看上去倒是未曾老去多少。
秦楚青故作惊讶,看到她后第一句便是问道:“不知你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后又笑着说道:“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不必因着那事特意过来一趟。”
她口中说着的,自然是前一日的时候姨娘们一涌而上的事情。当时姨娘们俱都拿了‘礼’出来,却又没有哪个的礼十分合适。秦楚青看得厌烦,索性让陈妈妈找机会尽数还了回去。
洪姨娘听了秦楚青的话,那笑意就僵滞了很久,半晌缓不过来。
——看这位王妃的意思,倒是记仇得很。虽然两个人甚么还没开始讲,已经将先前她们几个做错了的事情提了出来,看样子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洪姨娘有些拿不准秦楚青该怎么对付,就笑着奉承了她几句。
秦楚青来者不拒。但凡洪姨娘拿来夸她的,尽数接着。也不推脱也不自谦,由着洪姨娘在那边发挥。
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洪姨娘到底是撑不住了,捏着帕子的手指节都泛了白,再开口的时候,都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王妃倒是好度量。任凭怎么夸赞,都毫不羞赧。”
“好说好说。”秦楚青撇了撇茶末,气定神闲地道:“左右是你来寻我,是你非要说了这些。我听或不听、在意不在意,又有何关系?”
她这话说得颇为直接。洪姨娘直接听得愣了。怔了半晌后,有些反应过来,才明白先前的时间都是秦楚青在看戏,顿时气恼了,腾地下站起身来,气道:“我虽不过是个侍妾,但好歹也是老王爷身边的人。王妃这样不敬重长辈,怕是不妥罢!”
“是有些不妥。”秦楚青这才将手里的茶盏放到了桌案上,对着洪姨娘一笑,道:“太妃在监牢之中很是寂寞。洪姨娘既是那般贴心,不如去到那里陪陪王妃?”
洪姨娘没料到她这么说。仔细将她的话想了一遍,洪姨娘顿时脸上一点点褪色,猛地跌坐回了椅子,半晌回不过神来。
——旁的人不说,这府里的太妃苏晚华,可是被王爷夫妻俩亲自送去了刑部的。单凭这份‘气魄’,她们这些人就不是这王妃的对手!
想到苏晚华如今的处境,洪姨娘到底是有些不安了。她可以想象得到,若是自己和这位王妃一个不和,怕是就会闹得个和苏晚华一般无二的下场来。
想到此,她也没了气焰。揪了半天帕子后,颇为不甘愿地说道:“我来是想求王妃一件事情。”
眼看秦楚青毫无反应地继续摸了杯子喝茶,洪姨娘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不知道那个皇商的卢家到底是出了甚么事情。”她突然又想起了离府的金妈妈和何妈妈,到底有些惧怕这位王妃治人的手段,解释道:“听说,消息是从王妃的院子里传出来的。”
秦楚青拧眉想了许久,说道:“此事我也不甚清楚。”
“不清楚?”洪姨娘怔了下,往前挪了挪,紧盯着秦楚青,说道:“您是王妃啊,怎会不知道这样的大事?”
“大事?”秦楚青不甚在意地哼了声,“不过是毫无瓜葛的人家闹出的丑事罢了,没甚好探究的。”
洪姨娘听了,忽地眼睛一亮。又忙垂下眼帘,将眼中的惊喜遮了下,说道:“太妃为何知晓是闹出的丑事?”
“皇商卢家听说行事不端。随意贿赂旁人,还特意用了禁用香料。事到如今,怕是要惹上□□烦了。”
秦楚青一语说完,明显怔了下,而后拿起了茶盏遮住口,拼命喝水。看上去像是先前口误,无意间说出了甚么了不得的事情,此刻忙着遮掩罢了。
洪姨娘将她的一举一动记在心里,终究有了数。再看秦楚青这副模样,料想也没法再问出旁的有用消息了。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先行离去。
秦楚青看着她的背影,唤来了陈妈妈,让陈妈妈派了人过去盯上洪姨娘。又寻了两名侍卫,让他们传了话给侍卫们听着。
“这两日务必要抓紧平日的观察。但凡往外面递消息的,无论是递纸的、递话的,一个不留,全都要查出来并待到我这里审问!”
因着秦楚青这吩咐的范围颇广,既有侍卫,又有平时采买的外院伺候的,还有可能是内院里可以自由往来的那些人,故而侍卫们领命之后,颇忙碌了两天。
直到第三日的晌午,一个侍卫头领才带了一张纸条过来。又在秦楚青的跟前详细说了截住这张纸条时的情形。
秦楚青当即传了那名负责蔬菜采买的人,拿着纸条询问了他许久,最终又将一个传东西过去的婆子押了来,仔细询问过画押过,这才让人去叫了洪姨娘过来。
洪姨娘本还不知道是甚么事情。听了伺候的人禀报方才知道,或许和她手下的人有关系。
洪姨娘虽听了这个话,却也没弄明白事情的情由所在。手底下的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她那个小院子的?
虽然去了一个婆子,不过,那人是给她办事去了。并未有其他的行踪不定之人。
心下主意已定,即使有着疑惑,洪姨娘依然捏着帕子婷婷袅袅地往秦楚青那边走。一进门,就看见了跪趴在地上的两个人。
她的脚步顿时就粘滞住了。
原本以为传话去了的人,如今正被罚跪着。任谁都能想得到是怎么回事。
洪姨娘的手就开始颤了。腿肚子那儿一阵一阵地发紧发疼,好像是紧张的,又好像是刚才赶路赶得急。
正左右为难着要不要先回院子一趟将话给撸顺一点、也好在王妃面前有个妥帖的交代,她就听到丫鬟笑着说道:“您来啦,王妃正等着您呢。”
洪姨娘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要知道,这位王妃可是个脾气暴躁手段狠辣的。连太妃都敢动……那如果是她的话,栽在王妃的手里,十条命怕是都要没了九条。
想到堪忧的前途,洪姨娘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看到秦楚青,也不多说废话了,当即朝秦楚青行了个礼,说道:“还望王妃体恤,我不过是想问问家人的平安罢了,所以出此下策!”
秦楚青微微挑眉。
她没想到这次还未多说,洪姨娘已经开始慌了神。仔细想想,或许是自己前一次吓得洪姨娘已然破了胆,这个时候就不敢再绕圈子了。
这倒也好,省去了许多废话。
她喜欢单刀直入直截了当。
秦楚青主意已定,当即厉喝一声,板着脸将手中的纸条用力掷到洪姨娘的脸上,“我且问你,这个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向卢家透露甚么消息!”
其实,她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这章纸条上用的全是暗语,而且,是她看不懂的暗语。她并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个应当是向卢家透露消息所用。故而借此来压倒洪姨娘心里头支撑着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不其然。
在听了她的话后,洪姨娘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嗫喏着说道:“也没、没透露什么啊。”
“没有?此物便是证据!”秦楚青冷哼道:“太妃和卢家私下做的那些交易,我不知便也罢了,如今既是知晓,断不能坐视不理!可恨你——”秦楚青看向洪姨娘的眼神极其失望,“先前只觉得你不似太妃那般肆意而为,或许是个明事理的。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洪姨娘见秦楚青说得十分肯定,心知再想逃避却也来不及了。手中帕子绞得死紧,她做了好半天,最终下定决心,说道:“其实,我也不过是提醒卢家人注意一下收敛一下,太妃让他们寻的那块地,弄得来便好,弄不来,也不要再强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