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秦楚青的问话,霍玉暖明显地微一发怔,而后笑着说道:“这件事,竟然连姐姐也不知道么?”
秦楚青应了一声后,说道:“我也不知。只是你这消息是否可靠?”
霍玉暖脸上有些泛红,轻声说道:“我们这些年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我便知道他的一些事情。”
这就是在解释为什么会知道秦正阳将要归来的消息了。
秦楚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只得不去再想。转而念及弟弟将要归来一事,终究是无法淡定如初,起身朝了楚新婷行去,问道:“小六将要回来了?”
楚新婷明显一愣,显然也是没有防备。转而大喜,唤了崔妈妈过来,吩咐道:“赶紧多准备些菜来,正阳要回来了!”
秦楚青看她这副着急模样,赶紧叫住将要行去的崔妈妈,无奈地和楚新婷说道:“说是这几天的事情,还没收到消息今日就会到。”
楚新婷将先前秦楚青的话想了一遍,一拍额头,笑说道:“可不是么?是我糊涂了。一想着将要回来见到人了,就急得跟什么似的。”又忍不住和秦楚青抱怨:“这孩子也是个厉害的。在军营里能护得了自己无事,还得了官职。倒也不错。”
秦正阳从军几年,靠着拼劲儿,如今已经做到了把总。在他这个年纪能够得了七品的官职,也是非常不错的了。只是家里人更加担心的是他的安危。一直没有和他断了联系,知晓他一直无事,这才安下心来。
秦楚青想到收到的秦正阳的信里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欢喜与快乐,知晓他是真正喜欢军营生活,就也不由地露出了微笑:“既是肯拼搏,自有他的好前程。放心,他还能走得更远。”
两人说了这几句话,旁边秦乐炎已经坐不住了,伸着小手要楚新婷抱。
楚新婷刚要伸出手来,旁边秦正宁看见了,忙一把拉住她,斥责秦乐炎道:“娘亲身子重,不能抱你。跟你说过多次了,怎地还这样不懂事?”
秦乐炎年纪不太大,听了这话,瘪了瘪小嘴,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秦楚青正要伸手去抱她,旁边一个少女走到她们身边,顺手将小男孩抱在了怀中。
正是霍玉暖。
她笑着捏了捏秦乐炎的小鼻子,说道:“呀,又不听话了?上次不是还和我说好了不去惹娘亲的?这么快就不听话了。看来下次我不能给你带好玩的,省得你刚开始答应了后来又做不到。”
听她这样说,秦乐炎忙摇着小手,说道:“没有没有。我很听话的。”
“那就好。”霍玉暖柔柔地笑着,“那我带你去花园里玩,可好?”
见秦乐炎不住点头,霍玉暖就和大家说了一声,将小家伙放到地上,牵了他的手朝着外头慢慢行去。
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的身影,秦楚青不由笑道:“炎哥儿真是听暖儿的话。和她竟是比和我这个亲姑姑还要更亲几分。”说着,转向楚新婷,“你可还好?没有闹到你罢?”
楚新婷此时已经又有了身孕。虽然月份不算太小了,但是孩童玩笑时候不分轻重。若是楚新婷真与秦乐炎玩起来,终究还是有可能动了抬起,有些不妥。先前秦正宁这般护着她,不许自家儿子来惹了妻子,便是因了这个。
听闻秦楚青的问话,秦正宁说了声“无妨”,楚新婷也出言说道:“当真没事。他也知道轻重,只是我长久不抱他,他心里过不去,就会吵嚷一番。倒也无碍。”
说完这个,楚新婷又想起了先前秦楚青说的另外一句话。
朝着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了的那两个身影,楚新婷不由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你贵人事忙,自然无法时常回来。炎哥儿虽然想你,却无法常和你玩。暖儿这几年时常在伯府走动,还经常来探望我,炎哥儿和她熟悉些也是有的。”
她性子素来是直来直去,有甚么说甚么,特别是在秦楚青的面前。故而对着秦楚青,便有话实说了,并未顾忌太多。
秦楚青听了,自然不会认为是楚新婷在抱怨,便笑着打趣道:“看来是我来的不够多。往后还得经常回来才行!”
楚新婷笑说道:“别了。到时候王爷又要怨我霸着你不肯放了。这个次数刚刚好。你放心,炎哥儿最想的还是你。不过是瞧着暖儿比你更和善些,就跟她去了。”
两人打趣了几句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些客人。
秦楚青就陪着楚新婷招呼客人。有时候遇到了她也相熟人家的女眷,就让楚新婷在旁坐着,她上前将人迎进来。
前段时间楚新婷初初有孕,身子不爽利,就一直闭门歇着,只处理些府里的事情,并未到旁人家做客,也未曾请了友人来府里玩。如今月份大一点了,她也着紧肚子里的小的那个,自然还是不会轻易出门。但是许久不见友人和亲人,惯爱热闹的她又怎么忍得住?自然要想了法子请了大家来小聚一场。
秦正宁顺势也请了几位友人来家,又请了楚家的一些堂表兄弟。守在楚新婷的身边半晌后,见有秦楚青护着楚新婷,他自然也放了心,便要去招呼那些男宾,就仔细叮嘱了屋里伺候的人几句,这便和秦楚青楚新婷道了别,急忙去到外头迎接客人了。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院子里,丫鬟们又迎进来了个客人。
一听那通禀声,楚新婷和秦楚青对视一眼,俱都笑了。
秦楚青按下差点起身的楚新婷,说道:“既然是她,那便我去罢。你先歇着,等下我们就来。”
屋里几位太太也在旁笑说道:“世子夫人断不用如此紧张。文大奶奶不会介意你不去迎接的。”
楚新婷就顺势坐了下来,口中说着“我可怕她发脾气,她若是恼了,我可是止不住”,脸上却是温和的笑意,显然先前的不过是玩笑话。
秦楚青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崔妈妈迎了一个浓眉大眼一脸英气的女子进院子。
不是张逢英又是哪个?
她夫君是文尚书之子,如今已经是都察院都事,前途不可限量。先前大家开玩笑时候说的‘文大奶奶’,便是指的她——大家本就是与楚新婷相熟的,都知张逢英和楚新婷关系极好,自然要拿两个人来打趣。
两人走得近了,秦楚青才发现张逢英的眼睛有些泛红,仔细一看,还微微肿了。不禁心下愕然。再仔细观察张逢英,神色有些萎靡,全然不似往常的朝气蓬勃的模样。
秦楚青心中诧异。看看张逢英的手里还牵着那才堪堪两岁大小的女娃娃,就没多说甚么,只是笑言道:“今儿大家都来得早,偏你来得晚。等下可是要罚酒三杯。”
张逢英听了她这话,脚步稍稍一滞。很快就恢复如常,笑说道:“无妨。别说三杯了,就算是三壶,我也使得。”
这话一出来,旁边垂首伺候着的她身边的一位妈妈忙说道:“太太,您可要当心身子,千万不要跟那些人置气!”
张逢英这便有些恼了,停步叱道:“我几时说要将那些人的事情搁在心上了?倒是你,一直喋喋不休地提起。旁人看来,倒像是我容不下旁人,专要针对她一般!”
她生性温和,又被张太太教导得十分懂礼,平日行事素来得体。这般在旁人家斥责自家仆从的事情,颇为失态,张逢英身上基本上没有发生过此类之事。如今当着秦楚青的面,在明远伯府当即将自家奴仆斥责一番,倒不是她平日里的做派。
秦楚青衡量了下,或者是张逢英气狠了口不择言,又或者是张逢英当真是恼了这位妈妈,丁点儿脸面也不准备留了。
无论怎么样,都是她们之间产生了不小的矛盾所致。
秦楚青也不敢大意,笑着抚了抚张逢英的手臂,指了屋子说道:“都在里面等着呢。咱们可得赶快过去,不然的话,怕是又要被嫂嫂说一通了。文大奶奶赶紧请罢。”
她平日里私下极少叫楚新婷“嫂嫂”,很多时候,还是不分彼此地乱叫。那也是楚新婷的意思。在楚新婷看来,两个人是姑嫂,却更似姐妹。直接叫名字反倒显得更为亲昵和对等。故而要求了秦楚青没事的时候还能直接叫她。
而张逢英,因着和她们的关系好,秦楚青也还是大都叫了她闺中名字。
如今听闻秦楚青骤一说起‘嫂嫂’这个称呼,再听‘文大奶奶’这三个显得有些疏离的字,张逢英将那句客套而又礼貌的话语细想了遍,猛地惊醒过来。
她心知这个时候人多,断然不是发脾气的好时候,就端起了官夫人应有的气势,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女孩儿的小手,朝那妈妈狠狠瞪了一眼,这便与秦楚青向里行去。
楚新婷与张逢英多年相交,甚是了解她。只看了她一眼,便发觉她的状况不甚对劲。只是如今屋子里人多,不方便说出来。楚新婷顿了顿,朝着张逢英身边的小姑娘张开了手,说道:“娟姐儿也来了?快来,给姨姨瞧瞧,最近长高了没。”
娟姐儿怯怯地往张逢英身后缩了缩,望着楚新婷,拼命地摇头。
张逢英看着女儿这副小心的模样,有些心酸。一想到她是因为甚么变成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忍不住叱道:“怕甚么?大大方方过去就是。秦姨又不会将你怎么样!”
秦楚青已然出嫁,她口中说的‘秦姨’便不是在说秦楚青,而是嫁到秦家的楚新婷了。
见了张逢英这副模样,楚新婷震惊不已。眼看四周的太太们有朝这边看过来的了,忙与秦楚青道:“你刚才不是还说有好玩的要给逢英看么?如今人来了,你倒是藏着掖着不肯示人了。”
旁边一位身穿水蓝色比甲的太太笑问道:“不知是怎么样的好玩的?王妃这样藏着掖着,只给文大奶奶一人瞧,不给我们,我可是不依。”
这位太太素来和善,平时也常和秦楚青她们相聚,最是熟悉不过。
楚新婷就与她笑说道:“你平日里从我这里拿去的好物难不成还少了?如今不过是一副漂亮的花样子罢了,你也来抢。”
她这意思,就是说秦楚青要给张逢英的是一副花样子了。
那位太太顺着楚新婷的话头说了几句。凑着这个空档,秦楚青拉着张逢英便到旁边的厢房行去。
娟姐儿却没一同带过去,被楚新婷好生好气地留住,交给了身边的一个打扮颇为体面的女子带着。
那女子,正是秦正宁现在的通房、原先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秋灵。
张逢英也认得秋灵,知道她生性稳妥,由她来照看着孩子没甚么可担心的,这就松了口气,跟了秦楚青一同出了屋子。
帘子放下的一刹那,秦楚青朝屋里看了眼。便见楚新婷朝着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为难张逢英,好好问一问才是正经。
秦楚青忙点了下头,告诉她不用担心。就两帘子彻底搁下,快步朝着那边行去。
还没进屋,秦楚青就吩咐人上了一壶茶端去那边。待到东西准备妥当,秦楚青和张逢英也已经进了屋。就将人尽数遣了出去,又把门给掩上,秦楚青这才朝着桌子行去,边倒着茶边说道:“你看你,火气倒是不小。这是谁又惹了你了?”
听了她这看似在抱怨实则是关切的话语,张逢英差点落下泪来。好在秦楚青在倒茶留意不到,就用帕子拭了拭眼睛,说道:“也没谁惹了我。不过是自己厌弃自己不争气,所以有些着恼罢了。”
张逢英往常的时候从来不曾说过这般颓丧的话语。
秦楚青一听,便觉不对。端着茶盏的手稍微滞了下,缓了缓神,扯出一个笑来,缓步走到张逢英身边,将茶搁到了她旁边的案几上,这才笑道:“咱们文大奶奶何时也这般小气了?居然嫌弃起自己来了。”
屋里只有自己与好友在场,再无第三个人。
张逢英一时间情绪上来,再顾不得其他,泪水又涌了上来。忙用力憋住,深吸了几口气,轻声说道:“我这几年统共只生了娟姐儿一个女儿。婆母觉得我不擅生养,又让府里一个侍妾怀了孕。平日里她们很着紧那个贱妇,抬她做了姨娘不说,还从不让娟姐儿靠近她的身边,生怕会扰了她的胎。今日一早,那贱妇见了红,非要将所有过错推给娟姐儿,我气不过,就扇了他一巴掌。”
张逢英话到此处,咬了咬唇,眼睛再次氤氲起了潮湿的雾气。
秦楚青这才明白过来,张逢英先前对娟姐儿那么凶,是因为见到娟姐儿一看到同样有了身孕的楚新婷就避开不近身,进而想到了家中姨娘有孕不准小孩子靠近。
并非是朝着娟姐儿发脾气。因为太讨厌那个姨娘,故而忍受不住迁怒罢了。
秦楚青和楚新婷先前就知道文家的一个侍妾有了身孕。先前问起张逢英,她只说她是知道的,旁的一个字儿也不多提,秦楚青她们就也没多问。
哪里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多曲折?
秦楚青没经历过类似的后宅之事。但看张逢英先前欲言又止,看看张逢英进院子前就有写些红肿的双眼,知晓她或许是来之前与家人争吵过了,只是不知对方是她夫君还是文太太。
想到她满心的委屈,秦楚青忍不住问道:“你母亲怎么说?”
女儿在婆家被欺负,娘家人总要帮忙出头的。
张逢英这回再也忍不住,当即落了泪,“我生娟姐儿的时候亏了身子,看过的大夫不知有多少,都说下一次再想有孕怕是难了。婆母每每拿了这个来说事,母亲也无法。”
张逢英看了看秦楚青红润的脸颊和焕发着神采的双眼,握了她的手,仔细劝道:“妹妹成亲几年还未有孕,更是要着紧些。赶紧生一个罢。最好是像新婷那样一举得男。不然的话,怕是也要遭上不少的罪。”
秦楚青一时无言。
她没料到,文家侍妾怀孕竟然还有这么个缘由。文家和张家将张逢英身子不好这事儿瞒了下来,张逢英也没有向她们诉过苦,她和楚新婷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张逢英承受着这样大的压力。
她无法告诉张逢英,自己至今未有孕,是因为霍容与疼惜她,不想她年纪太小就经受生育之苦。因为两人当年都看到过年少的女子生产遇到困难,最终或是亡故或是落下了终身的病疾。烦到死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容易生产时候顺利一些。故而霍容与下定决心,绝对不让她过早地经受生产之痛。
她也无法提醒张逢英她的境况。
张逢英是被婆母给逼到了这个份上。但她现在没有婆母,不需要担忧这些。
无论说甚么,好似都不太妥当。
秦楚青想了片刻,觉得张逢英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并非苍白无力的劝解和宽慰,而是有个人陪着她,就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携了她一同在屋子里坐下。
不多时,有人在屋外轻声唤着。
秦楚青和张逢英都听出来,那是秋灵的声音。
两人本就知晓,今日是楚新婷宴请相熟友人的日子,她们作为楚新婷最为亲近之人,在这个地方长久待着终究不妥。毕竟她们来了后特意独处一处,远离楚新婷哪儿,任谁都会觉得诧异。
只是她们能够想到是一回事,做起来却有些困难。思绪到了后,便有些无法顾及了。
楚新婷显然也是料到了这一点,特意让秋灵过来叫她们。
张逢英忙用帕子将眼泪细细擦干,又揉了揉脸颊,让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这才与秦楚青说道:“走罢。我们也该出去了。莫让旁人担心才是。”
临分别前,张逢英还与秦楚青认真说道:“这几年我看过的大夫和太医都不少。哪个医术精湛,哪个不过是白白有个好名声,自然最是清楚。阿青若是想寻大夫好生看看,可提前和我商量。我自然要将最好的大夫介绍与你。”
看着她真挚诚恳的模样,秦楚青心里蓦地一阵阵泛酸。
片刻后,她又不由暗暗反思。
——是不是该和霍容与商量下,开始考虑备战生子了?
张逢英是她极其亲近的友人,都暗暗替她担忧了那么久,没曾说出口。那么,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其实也在担心着她的‘身体’?
虽然说旁人的眼光不用在意,但想想霍容与年纪也不小了,好像真的可以开始考虑一下了……
她正在边为张逢英难过、边为自己的处境担忧着,就见不远处一人拎着裙摆笑容满面地跑过来,大老远地就在朝她挥手打着招呼。
正是笑得开心的霍玉暖。
霍玉暖的身后,是抱着秦乐炎正小跑着的崔妈妈。
看着霍玉暖这近乎有些失态的跑动方式,秦楚青反倒笑了,扬声朝她问道:“怎么了这是?何事这般高兴?”
很快地,霍玉暖这便跑到了秦楚青的身边。
她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脸上出了细密的汗珠都顾不上理会,只朝着秦楚青高兴地重复着几句话。
“姐姐,正阳哥哥回来了!正阳哥哥,他已经回来了!都到大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