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从欢经历的最早的一次语言暴力,却不是宋宵经历的最早的一批语言暴力。
她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过。
那个时候她去一旁的小超市买零食,出来后没多久便被人贩子给盯上了。
她家距离这个小超市还挺远的,尤其是大中午的,街边并没有什么熟人,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陌生人,正用一种无法言语的视线盯着她的看。
家长说过,如果在街上遇到了陌生人,不要和他搭话,然后找街边另一个比较熟悉的人赶紧跑过去搭话,叫他一声“爸爸或者妈妈”,来解决自己的威机。
可没想到的是她翻车了,一个看起来凶巴巴的男人过来跟她打听路,她没理会他,而是快速的往后退了两步,扭头便看到了一个稍微和善一点的老人,于是加快了步伐朝着老人跑过去,一把挽住老人的胳膊。
“爷爷。”她喊了一声,声音带着点儿颤,“爷爷,我们一会儿去哪儿啊?”
说话的时候,她会时不时瞥一眼那个男人,然后求助一般的看向身旁的老人。
老人低头看着她,眼神变得不像刚刚那般柔和,而是慢慢冷了下来。
她的心突然有点儿慌张,下意识的要往后退,想要给自己找个退路,可还是晚了。
那个老人直接按住她的手,直接将她打晕,抗走了。
她被拐走的那段时间,宋秋林和杨舒像疯了一般的找她。
他们报了警,却一丁点的效果都没有。
为了早日找到她,他们甚至打印了传单贴在了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里面。
基本上整个星海都知道有一个身穿粉色连衣裙,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在外出买零食的时候失踪了。
他们声势浩大,很快便惊动了拐走宋宵的人贩子。
几人本来打算直接开车带着宋宵离开星海,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宋秋林他们的动作那么快,短短一个小时整个大街便贴满了寻人启事,就连每个出口处都有警察值班检查。
无奈,几人只能窝在景区后山上的小破屋子旁。
那个地方说是景区,却从来没有人上来过,他们停车的地方偏僻很难有人找到他们。
可偏偏被几个贪玩的小屁孩给发现了,甚至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报了警,让他们功亏一篑。
宋宵被找到后,有一个月一直窝在家里面,不怎么出门,尤其是遇到雷阵雨天气的时候,她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面,紧紧的裹着被子,低头环抱双膝。
好像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她才是真的放心的。
屋内的灯光开的大亮,而她却紧紧的闭着眼睛。
房门的敲响声,还有周围人走路的声音都会让她害怕的蜷缩起来,浑身散发着“你别过来”的气息,让人不忍靠近。
她这种样子持续了一个月,宋秋林和杨舒带着她看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
后来宋宵和往日里一样活蹦乱跳的时候,他们便以为她没有事情了。
那些日子宋宵一直一个人呆在屋里,没有任何想要出去的欲望,而宋秋林和杨舒也并不想让她出去,尤其是不想让宋宵听见那些闲话。
他们认为宋宵虽然小,哪怕是现在不在意,长大想起来以后肯定会心里不好受,甚至会责怪自己,于是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外面的事情,甚至很少让她出门。
哪怕宋秋林和杨舒从来没和宋宵说过,但她还是从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当中听到了一些。
那是宋宵第一次经历语言暴力,也是她印象里最深的一次,那时候的语言暴力并不亚于现在的网络暴力。
它们拥有同样的威力,甚至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杀死人。
他们以为他们说的很小声,宋宵根本不可能听见,可她却听的非常清楚,甚至十几年过去了,她都不曾忘记。。
她记得他们说的所有话,哪怕她曾暗示自己忘记,但依旧会想起来。
“你们看,就是那个小女孩,她就是前些日子差点被拐卖的小女孩。”
“原来是这个小姑娘啊。这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就像个傻子?不知道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说话吗?”
“什么呀。这小女孩根本不知道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人家不仅和陌生人说话,还上赶着和陌生人亲热,十分亲切的叫人家爷爷呢。”
“唉,你们说这小女孩也是傻。怎么就跟一个陌生人叫爷爷呢?我要是她爸妈,估计现在早打死她了。”
“哈哈哈,你这话说的。人家爸妈知道闺女受了这么大委屈怎么不得好好护着,藏着,你倒好还要打死人家。”
“我这话哪里说的不对?这样的孩子不就是该揍一顿吗?家里的人都再三提醒的,不能和陌生人说话,她不听话就得挨打。”
“不听话是得打没错,那得看怎么打。要是我啊,我就拿着棍子揍她个三天三夜,让她多吃点苦头长长记性,让她知道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说的没错,我回去就好好教育教育自家的孩子,让他千万不能和这个小姑娘一样笨,笨的连个救命都不会喊。”
“有道理,在街上碰见陌生人了,可以先跑,然后喊救命,这途中又不是没有人给她开门。她倒好。偏偏往人贩子的怀里钻。”
“是啊。听说这姑娘被关了三天,谁又知道她这三天发生过点儿什么呢?保不齐她……”
“……”
那些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让原本正在买糖葫芦的宋宵只想快点逃跑。
她依旧会和往常一样出来买东西,只是和以前不太一样,这次她的身旁有父母的陪伴。
宋秋林为了她的安全,给她买的一条给她防身的藏獒。
他们买的这匹藏獒性子温顺,不像其他的藏獒总是见人就咬,它只会在情况对宋宵不利的时候才会吼出声来。
就像是那群人正对着她说闲话一样。
那匹藏獒似乎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于是扭头对着那群嘴碎的人喊了几嗓子,似乎警告他们,不要说闲话,若是继续说下去,它便会奔过去咬他们的嘴,让他们这辈子在也说不出话来。
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嘴碎的报应。
买完糖葫芦以后的宋宵拉着狗绳猛地向前跑,想立马逃离那个是非之地。
可就算跑了,那些话也依旧萦绕在她的耳旁,怎么打都打不散。
甚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真的觉得她们说的是对的。她是一个笨小孩,一个不知道喊救命的笨小孩,也是那个会奔向人贩子怀里的笨小孩,更是那个被人贩子关了三天的笨小孩。
若不是她偶然间再一次在街上遇到了那个救了她的阮元,她可能真的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笨小孩。
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一个笨小孩,你很聪明,懂得求救,只是缺了几分的运气。”
不过,好在遇到了他。
…
宋秋林和杨舒每个星期都会带着她去心理咨询室,她会和心理医生讲她听到的那些话,还偷偷让心理医生替她保密,希望他不要将那些话告诉她的父母。
她不想让他们知道,更不想让他们因为那些话而担心。
可世上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心理医生不说,还是会有人说出去,还是会听到那些闲言碎语。
他们一家在小饭店吃饭,宋秋林点了很多宋宵喜欢吃的东西,于是点了两份的黄焖鸡。
他记得他们宋宵喜欢吃这个,就算家里没有,她也会缠着杨舒去买材料然后拿回家做。
可自从出了那件事情以后,宋宵便再也没有缠着杨舒做过黄焖鸡,甚至很少说话。
他们那日去餐厅也不过是带着宋宵散散心,可没想到邻桌还是在讨论他们女儿的事情。
宋秋林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可那些人说的话越来越过分,渐渐的便到了根本忍无可忍的地步。
他一个没忍住,直接将手中的筷子投向了主要散播谣言的人。
那人被打的有点懵,甚至没反应过来。
宋秋林抱歉的对他笑了笑,“不好意思,跟孩子打架,不小心飞过去了。”
那人本来还有些生气,但见宋秋林的态度还可以,于是就将那口气咽了下去。
那个时候的宋宵只是耷拉着小小的脑袋,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久后,宋秋林带着宋宵转了学,还带着她离开了那个充满了不好的回忆的星海。
离开后的宋宵过的很顺心,那里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她有了一些朋友,过的很开心。
因为那些朋友,她才不会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
可就算是那样,每当天上下起暴风雨的时候,她还是会很害怕。
那个胖男人拿着木棍要打她的模样历历在目,几乎下一秒就会落在她的脸上。
她很害怕,于是开始在身旁备上那种削铅笔的小刀来防身。
每次一个人走的时候,她都会将小刀窝在手里,想着如果突然有人走过来,她就拿着刀威胁他。
只要手里有刀,那些人便不敢对她怎么样。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很快便过了八年。
这八年的时间她忘记了一些事情,有好的,也有坏的,可那个记忆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最近学校里又开始盛传有损她形象的言论,她都只是充耳不闻,尽量让自己不想去想那些事情。
可偏偏事实并不如她所愿。
她还是会将拿些话听进去,每次一听她的鼻头都会莫名的浮上一抹酸涩的感觉。
那些人针对她,她是可以好受到的,可她不想哭,她不想要为了那些不喜欢她的人哭,那是不值得的。
那些人的话重新激起了她那不好的回忆,她依旧沉默的低着头。
她死死的抓着桌子角,若是她的手指甲锋利的像一把刀的话,那现在她的桌子恐怕就要被划上一道又一道非常深的痕迹,甚至会穿透桌子的木板。
她每次这样阮元都会回头看一看她,他想问一问她怎么了,可又想到前些日子班里其他女生的闲言碎语便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他不会哄人,于是只给她买了一颗棒棒糖,趁着她不在教室的时候将糖塞进了她的桌兜里面,顺便写了一张安慰她的小纸条。
可惜的是,宋宵并没有看到那张纸条。
那张纸条在她拽书包的时候掉到了地上,她只听到了棒棒糖碰到抽屉壁的时候发出“砰——”的声响。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觉得那个声音不像是她的书包碰到抽屉的声音,于是弯腰看了看有点黑的抽屉,很快便看到了那个粉色包装的棒棒糖。
棒棒糖是水蜜桃味儿的,吃起来甜甜的。
虽然她不知道那是谁放在抽屉里面的,但却知道那肯定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其实这个棒棒糖的主人很好猜,整个班里最喜欢粉红色的人便是阮元,可却从来没有见阮元吃过“大白兔奶糖”以外的所有糖。
看到抽屉里面的水蜜桃味儿的棒棒糖后,一天的坏心情便如同烟云一般消散了。
可没想到第二天一进教室就听到了正在和那些女生吵架的从欢。
她还没见过从欢一次性说那么多话,甚至没有见过从欢生气,如今她那般模样,还着实吓了她一跳。
从欢骂完,猛地将书包扔到了桌子上,一把拉开身后的椅子坐下,没在看那些女生。
宋宵停在教室门外站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进入教室的时候那些女生纷纷用异样和责备的眼光看她。
那些眼神仿佛在说,“怎么又是这个小贱人?她怎么就还有脸进来?”
“从欢帮着她说话,她们两人肯定是一伙的。”
“刚来学校第一天就当了阮元的同桌,还把人家同桌给赶到了后边,真不知道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没想到她竟然每天都和阮元在一起吃饭,每次都吃的开开心心的。甚至打篮球送水的工作也让她一个人包了,真不亏是手艺人。”
“……”
她的高中生活除了阮元以外便是那些闲言碎语,直到分了文理班以后才少了一些。
分班之前宋宵本来是打算报文科的,可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而且八卦传播起来也比较快。
不愿意听的时候总会有人过来同她讲,那样子就像是生怕她不知道一样。
宋宵懒得在女人多的地方聚堆,于是便报了自己不擅长的理科。
她很幸运。
分班以后也同阮元一个班,班里的女生只有几个,并不是很多,她们大部分都比较安静,就如同那隔世的莲花。
只是从欢……
她就没有她那么幸运了。
从欢选了文。
选文以后不到一个月便因为一些闲言碎语而转了学。
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甚至有听到过她因为那些话选择过割腕自杀而感到心痛。
她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好在,她们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既然免不了被人说闲话的命运,那就要勇于面对,勇于向上攀爬,站到那舆论的最中心,用真相来打破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