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瞳孔一缩，漆眸浓墨洇开，脑袋那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汤婆子失去控制滚落下来，手不由握成拳头，攥得被褥皱巴巴的。
继山上那会儿的意外，这次是第二次。不用于之前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如今两人是在同样清醒的情况下发生。
沈绵绵愣了一下，反正亲了就亲了，心里倒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她喜欢看对方羞赧的反应。
果不其然，他如临大敌一般，眼神张惶地瞟来瞟去，视线不知往哪里落脚，俊俏的脸庞涨红一片，如三月枝头花蕾初绽的桃花，沾着点点白雪粉白娇嫩。
她不禁想起曾学过的一首诗词：桃花春水生，白石今出没。摇萝枝，半摇青天月。[1]
沈绵绵登时色欲大起，控制不住扑过去又抱又蹭占足便宜，腰间的荷包不多时变得沉甸甸。
有时候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会有小钱钱才和他亲亲贴贴，还是有别的原因。但她有时做事随心所欲，对此并未深究，却并不妨碍她真的很喜欢和他一起贴贴。
他抑制住呼吸，拘谨地一直未敢动，任由她动作。
时候不早，沈绵绵见好就收，抱了一会便撒手，嘴角扬起的笑容如同偷腥窃喜的小猫，“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回房了。”
顾昭尚未回过神，她抽身离开，上面仍残留方才的余温，心底不由来感到一阵遗憾和失落。
唇瓣微启，他欲要开声，沈绵绵突然掉头跑回来，笑眯眯说道：“顾昭，晚安，一夜好梦。”
她凑得近，呼吸全喷落脸颊，乌圆的瞳眸比天际悬挂的一轮明月还要清澈明亮，将他的轮廓清晰地倒映在眼里。
那一刻，周围的画面像是突然静止流动，耳边响起一下比一下剧烈的心跳声，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
“好梦。”
声音轻如微风。
沈绵绵手肘的伤口已经结痂，自个儿换上最后一次药，吹熄烛火上榻歇息了。
她躺在床榻翻来覆去，左右睡不着，回想方才的事，突然激动地笑出声，抱着被褥扭成一团。
啊啊啊，纯情男人最戳她的心了！
怀揣激动，沈绵绵几乎一夜未眠，但不妨碍第二天醒来精力充沛，一早忙完去摆摊了。
才过没一会儿，摊前挤满了人。沈绵绵忙碌不停，突然“啪”地一声，顺着声源望去，一个莫约十二三岁的少年怒气冲冲，猛然朝顾昭的桌子一拍。
“不好意思，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沈绵绵抹干手丢下摊子，往顾昭的位置走两步，来到他的身后。
仿佛看不见她似的，少年一脸怒火，像只愤怒炸毛的小野兽，“你这个死骗子！骗了我的钱，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顾昭未发话，沈绵绵登时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骂谁是骗子？”
“骂的就是他！”
少年伸出手指向顾昭，手指几乎触及他的鼻子，“你又是谁？干什么帮个骗子说话？”
“我是他娘子，他是我夫君。”沈绵绵最看不得有人冤枉他，尤其她还护短。一巴掌拍下少年的手，“我们开门做生意诚信为主，你倒是说说他是怎么骗你了，可不能平白无故冤枉好人。”
周围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一听要他证明，少年瞬间憋红张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
顾昭此时发话：“钱，我可没骗你。”
他慢悠悠停下笔，抬起眸不冷不热扫了少年一眼，泰然自若：“当日我可将你的课业写完，你过目后我才收的钱，何来骗你？”
他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
少年忍不住怒吼，一气之下全爆出来：“你还好意思说？替我抄完之后居然到夫子面前告发我！”
沈绵绵听得一头雾水，在了解到来龙去脉后嘴角不禁抽了抽。
私塾对学子纪律森严，但凡做错事，夫子便会让其罚抄。介于有人因此偷懒，无法达到惩戒效果，遂又立下一条新规矩：不能请人代抄，一旦发现立即上报，可获得二两银子的奖励。
少年性子野惯了，家里虽有几分小钱供他念书，但他整日无所事事，只想到外头玩蟋蟀斗公鸡，因此上课总是走神，被夫子罚抄好多遍。
次数多了，他也就厌倦了，身边的同窗跟他条件相当，甚至更富裕，自然瞧不上他给的那点钱代抄。
少年突然记起宁乡县有个代写书信的书生可以模仿笔迹，于是寻上他给钱代抄，一开始他不愿，后来又答应了。
少年喜滋滋，等将罚抄的课业呈上去后，结果夫子劈头盖脸一番责骂让他傻了眼，没想到顾昭居然跟他玩阴的，转过头将他给告发。
沈绵绵得知真相哭笑不得，终于明白那天顾昭为何能一下子取出那么多钱出来，当时她不知怎么想的，莫名怀疑他出卖美色。
“你就是个骗子！”
少年气呼呼，一双眼睛几乎瞪出来，不依不饶继续怒骂：“端起碗吃肉，放下筷骂娘的骗子！今日你不给我个交代，我就闹着不走了！”
说罢，他书箱往桌子一扔，抄着双手一屁股坐在摊前挡住后面的人。
“好。那你慢慢待着，等会儿迟到可别怨我。”
“你！”
顾昭重新执笔，似乎不愿多加理会他，窸窸窣窣书写起来。
沈绵绵只好打圆场：“行了行了，你别生气了。我请你吃麻辣烫当作赔礼道歉。”
“谁稀罕！”
少年扭过头，两条眉头拧成一个结，一副宁死不降的忠贞架势。
顾昭平静的眼神漾起一波涟漪，就在起身的一刹那，沈绵绵抬手搭在他的肩膀，轻声低语：“我去去就来。”
大庭广众的他不要脸，但沈绵绵还是要脸的。顾昭这么做无非为了她，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
沈绵绵二话不说迅速做好一份麻辣烫端过来给他。
“我不要，快拿走。”
他表面十分嫌弃，但香味太有穿透力，即使拼命想忽略，但架不住那股鲜辣味儿往鼻子里钻。
他这两日听同窗提及过，私塾外新开一家小摊味道一绝，由于量少，每日有好多人都排不上，那会儿他还思考着趁机偷溜出来尝尝味道。
如今满满一碗摆在面前，红油浮面，娇艳欲滴，浓香四溢。他不禁咽了咽唾沫，最后似乎受不了食物的诱惑，趁没人注意他偷偷拎到一旁背过身去猛吸一大口汤。
在旁边抽出一丝心神观察的沈绵绵：……
果然谁也逃不出真香定律。
少年意犹未尽用手抹了一把嘴，一转过身对上沈绵绵的视线，稚嫩未退的脸庞闪现一丝可疑的红晕。
他假装镇定放下碗来，含糊不清嘟囔：“这次放过你了！下次可别让我再见到你。”
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少年抬起下巴，像一只昂首挺胸倔犟的公鸡，拎过书箱离开了。
总算送走这位大爷，沈绵绵长长吁了一口气，事后疑惑问他：“顾昭，你一般只给人书写信笺，怎么突然替人代抄课业了？”
今日活儿不多，他将笔墨摆放整齐，语气温和：“以往也有，不过我都拒绝了。”
“啊？那你怎么突然……”
“既然有需求，何乐不为。”
沈绵绵惊讶睁大双眼，“那你干嘛反手举报他？”
顾昭给她的感觉有着独属文人心高气傲的风骨，既然收了钱，结果一转过身告到私塾的夫子那边，就有些“忘恩负义”了。
她转念一想，顾昭是为了凑齐银子，好让她出去做喜欢的事，若此时反过来责备他，岂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学子要有学子的样子，他不思进取，该念书的年纪竟想走捷径，得好好教训一下才是。”
顾昭一顿，笑容风轻云淡，继续道：“此次算是给他上一课，好让他明白人心险恶。”
沈绵绵：“……”太坏了。
她要替那倒霉的少年唱：听我说谢谢你。
沈绵绵想想，表示认可这样的教育方式，此次一传开，估计私塾里的学子不会总想摆脱惩戒而逃避责罚，这也好，省得犯事后不好好反思。
“通通给我让开！”
一道暴戾的怒喝蓦然响起，人流往两边退去让出一条路。
三个彪头大汉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凶狠的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到沈绵绵和顾昭两人身上。
他们一个俊一个俏，在人群里尤为突显，十分好辨认。
“给我砸！”为首的男人一声令下，后面的两人一拥而上，二话不说端起他们摊子的东西往地上摔。
碗碟砸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沈绵绵如梦初醒反应过来，“你们干什么？给我住手!”
那几人置若罔闻，其中一个直接动手掀翻摊子，汤水和食材洒落一地，他们疯了似的往上面踩，菜叶很快变得稀巴烂。
附近聚集围观的群众，沈绵绵听到不知谁说，这两个人其实是陈富贵的手下，想必因为之前她反抗的缘故怀恨在心，于是派人故意闹事。
顾昭上前制止却被他们一把推开，沈绵绵连忙扶住他，彪汉人多势众，而他们势单力薄，完全不是对手。
眼看摊子砸得稀巴烂，她怒火中烧，抡起凳子正要跟他们拼了，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窜了出来，三两下就将几人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