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那枚玉戒……”顾昭默了默，“若你往后手头拮据，把它当了吧。”
沈绵绵难以忍受他就像交代遗言一样，将所剩无几的东西交付于她。
“好，我都收着。”沈绵绵眨眨眼将眼眶的热意逼回去，扶着他重新躺下，“我去看看灶房内的药熬好没。”
顾昭唇瓣微动，瞥见她眼角那抹晶莹，心口刺疼，言语在舌尖几经辗转，最后咽了下去。
木盒和青瓶子放到一旁，他伸出长臂，吃力地拿过来，倒出仅剩的药丸。
他的病情怪异，每到冬季闭门静养，尤其到大寒那一日，身体像是化为病魔的战场，时热时冷，哪怕京城的御医难以诊断他的情况，只能开方子让他抑制病情。
直到前阵子即便定时服药，可情绪稍微受到波动，头疼越来越严重，他察觉端倪，写信请舅舅柳卫调查，依旧一无所获。
柳卫怀疑他身中奇毒，在边关寻到一瓶秘药给他，并叮嘱在生死关头服用便可吊着一口气，但会为此折损寿命，故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使用。
他身子年复一年折磨俨然到达极限，原本打算将秘药留在大寒那日，可此次落水受寒气侵体加剧病情恶化，如今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攥着瓶子的手收紧，顾昭那张晦暗无光的俊脸蒙上一层冷霜，他……绝不能死。
“呼。”
药汤刚煎好没多久，雾气弥漫，沈绵绵吹了吹，小心翼翼地端过来。
“顾昭，药好了。”
她轻轻推搡他一下，“大夫说这药方虽治不了你的病，可喝一点对恢复元气有帮助。”
男子却纹丝未动，泛白的唇瓣紧抿着，双眼紧闭，呼吸微浅，面色苍白几近透明，仿佛随时要离去。
隔着层衣物，指尖触及一片冰凉，沈绵绵不由蜷了蜷，发觉顾昭的体温冷得不正常，她伸手往他额头一探，滚烫灼热。
沈绵绵顿时慌了，急忙沾湿手巾敷到他的额头，生怕屋内温度冷，她又往炭盆里夹多几块黑炭。
很快在炭火加持下，温度上升，她找来所有能用的被褥盖到他身上，每隔一段时间换手巾，不辞辛苦照顾，而他身体仍然未有好转的迹象。
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痛周而复始袭来，她疼得几乎喘不过气，陡然感到迷茫无助，她不敢想象顾昭病逝后的日子究竟会变成怎么样。
沈绵绵伸进被褥抓住他的手，脸贴脸感受他微薄的气息，她几近哽咽地说道，“顾昭，我等不及了，我这就带你去京城。”
她不想孤零零一个人了。
腰间的荷包再一次变得鼓胀，沈绵绵没有先前喜悦的心情，收拾一番后出门一趟。
天际漂浮团团灰蒙的云层，冷风横扫，雪花裹挟寒意迎面扑来，她的脸颊和脖子冻得发红，头发肩膀都落了一些雪。
“冻死人了，今年下雪怎么比去年还提前一个月。”
身旁经过的路人不停地搓着手，缩了缩脖子加快步伐。
沈绵绵拢紧两边衣襟，匆匆赶到摊子，却意外碰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身旁还站着两三个男人，应该是带过来的弟兄。
“大壮兄弟？”
“沈妹子，好久不见。”
丁大壮熟络向她打着招呼，“我一直没见到你，这几日你到哪儿去了？”
沈绵绵意简言骇：“前几日我身子不适便没来，暂且让青青代看一阵子。”
“现下好全没？”
“多谢关心，已经痊愈了。”
除了他们几人，摊子还聚集了一些准备上课的学子，青青忙中找闲，把攒的钱全部上交给她，一大钱袋满满当当的铜子。
沈绵绵和她相处时间短暂，但对于青青为人还是挺信任的，取出其中两百文递给她，“青青，这是你今日的工钱。”
“这么多？”
两百文差不多是酒馆伙计一个月的工钱，青青干了没多久的时间，而且平时还是当日结算，一下子给那么多，她心里忐忑不安。
该不会是对她不满意，不想让她继续干了吧？
“嗯，青青，这几日辛苦你了，因为我要出一趟远门，这阵子恐怕开不了摊子。”
“你要离开宁乡县？去哪？我正打算跟你商量件事。”
未等青青发话，一旁的丁大壮惊讶开口询问。
沈绵绵回道：“大壮兄弟，实不相瞒我夫君病情严峻，我想带他去京城找大夫。”
“京城离宁乡县八九百公里，哪怕你坐马车带他去，起码要大半个月才能抵达。”丁大壮继续说道，“今年下雪早，路途又遥远，你夫君病还没治好可不得在路上折腾死。”
“但我现在别无他法。”纵然清楚其中利弊，沈绵绵却无可奈何，“我夫君病情怪异，这儿的大夫无一能为其治病，我只能带他去京城找最好的大夫。”
沈绵绵一顿，问：“对了，你说有事情跟我商量，究竟是何事？”
“也没什么。我尝过一次你做的麻辣烫感觉味道不错，便请了镖局的弟兄过来，其中有位兄弟很喜欢，他家中正好开食肆，想买下你的方子。”
“哦？”沈绵绵眼睛乍亮，“他要出多少银子？”
“见面详谈吧，所以我今日提早过来找你，没想到真让我等到了。”
“行，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沈绵绵欣然同意了，此次去京城盘缠能多备一点是一点，最好能谈妥。
几人约到附近的酒馆，天寒地冻，街道的人流减少许多。
沈绵绵酒量差，便换成一杯热茶，稍坐会儿一个莫约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赶过来，两人照面相互简单地打声招呼。
许是在镖局待久了，青年男子聊几句直接切入主题。
“沈姑娘，我用二百两买下你麻辣烫的配方，不知你意下如何？”
麻辣烫配方并非沈绵绵所创，二百两的价格确实给的良心。
沈绵绵思索片刻，本想点头答应，结果丁大壮听完直接给他来一拳：“周子林，你这奸商！”
“嘶……少当家饶命啊！你知道这儿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到二百两吗？我给的银子是良心价！”
周子林捂着胸口，手肘捅了捅他，压低音量说道，“你好歹是少当家，怎么能拆弟兄的台呢？”
“放屁！沈妹子是我的朋友，你别尽打小九九！”
丁大壮丝毫不留情面，说罢，转到和沈绵绵道：“沈妹子，二百两太少了，你尽管开价，他家开了十几间食肆，有钱得很！”
沈绵绵：“……”
“而且你这方子一旦卖给他，往后就不能再开摊子了。”
“岂不是买断？”
“买断何意？”丁大壮不懂意思，“总之卖给他就只能由他家做的了。”
难怪说他奸商，沈绵绵一天能挣几百上千文钱回来，只要勤奋点，不出两年定能赚到二百两。
若将配方卖给周子林以后，他一家独大，沈绵绵只能另寻捷径了。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会做的菜和糕点那么多，又不止麻辣烫这一种，做不了麻辣烫可以做麻辣香锅嘛！
“要不……”
沈绵绵伸出五根手指，丁大壮一脸嫌弃：“太少了！”
“少当家，你究竟是站在哪边的啊？”
周子林不满嚷嚷，企图用一声“少当家”唤回他的良心，丁大壮仍不为所动，冷冰冰地回道：“你心里不爽滚回去继承家业。”
周子林：……
他就是不想整天窝在家里无所事事数银子，才跑出来当镖师的好吗！！
丁大壮话不多说，大手一拍，桌子的杯盏颤抖起来，态度很是强硬：“一千两，爱要不要！”
周子林弱弱抬起手：“八百两成不……”
他当机立断：“那就八百两，成交！”
本以为要和少当家扯多一两回的价格，没想到居然他直接答应了，周子林嘴角一抽，莫名有种上当的感觉。
沈绵绵全程没有机会参与，一脸无奈看着他们叫喊。
末了，丁大壮催促：“既然答应了，你还不赶紧回去准备银子？”
“知道了，少当家。”
周子林撇撇嘴，在他拳头落下之前仓惶跑掉。
“算你小子跑得快。”方才喊得乏累，他饮下一口热酒，须臾道：“沈妹子，这八百两的盘缠够你来回去京城了。”
沈绵绵心里很是感激：“大壮兄弟，实在太感谢你了。”
“小意思。”丁大壮不以为然拂拂手，“你不必感到有所愧疚，那小子可是京城人士，年初祭奠祖辈返回宁乡县，因为嫌家里银子太多数不过来，正巧他瞧中我镖局的人练武，于是瞒着家人跑到我这儿当镖师。”
沈绵绵：……
她突然想起她没有拿到的五百万彩票，那种数钱数不过来的日子她也好想体验啊啊！！
“沈姑娘，钱财不能外露，等会儿送你回去再给你吧。”
周子林气喘吁吁揣着一大木盒跑回来，不过他没有立即交给她，酒馆周围坐着零星几人，喝得酩酊大醉，但保不齐有其他别有用心之人听进去。
“成，周兄弟，劳烦你了。”
沈绵绵也不含糊，到掌柜那边要来笔墨，一拿起笔才意识到自己不会写这里的字，面色尴尬问：“你们有会写字的吗？”
对面个个摇头，纷纷表示都不会。
周子林家里富裕念得起私塾，但他打小不喜欢念书，因此同样也是不会。
沈绵绵只好将纸收起来，等顾昭病情好些让他帮忙书写。
“配方写好后拿给你，我还得回去照看一下我夫君，各位，先告辞了。”
“你一女子独自回家不安全，我们送你一程。”
沈绵绵因顾昭的病心情低沉，如今被他们几人的热心暖了暖，“先谢谢你们了，但我得去一趟摊子，你们谁有空的话劳烦也送一下青青吧，回头请你们吃麻辣香锅。”
他们没吃过麻辣香锅，听着觉得味道肯定很好，便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随后沈绵绵请丁大壮几人饱饱吃了顿麻辣烫，青青见没什么事情打算离开，刚一转身便被她喊住了。
顾昭先前跟她说过青青家境情况，她想了想，决定暂时请她帮忙打理一下后面的菜地。
“就是每天去你家菜地浇水除草就行了？别的都不用做吗？”
“对，也是按日结算工钱，不过我最近要出门，可能过一阵子才能回来，我先支你十天工钱如何？”
“沈绵绵，你真好，我会好好做的。”青青脸蛋稚嫩未褪，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门牙，淳朴且真诚。
她爹娘身子不好，外头很多地方又不收女子，她只能在家绣帕子挣零钱，兼顾照看亲人，现下自由又能给日结工钱，对她来说真的很需要这份作工。
沈绵绵莞尔一笑，“嗯，现在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将剩下的东西收拾收拾，丁大壮跟另外两名兄弟护送她回家。
她一路沉默不语，俨然没有先前朝气蓬勃的活力，丁大壮心里明白她是在担忧她那夫君。
缄默片刻，丁大壮率先开口：“沈妹子，我知道其他地方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要不你带顾先生去那儿看看吧。”
沈绵绵抬起眼眸，眸底闪烁惊讶的光芒。
他继续说道：“我以前跑镖遭受土匪的毒箭暗袭，意外遇到医术十分精湛的大夫，他对各种疑难杂症颇为了解，你去京城那么远，倒不如先找那位大夫试试。”
“他住在哪？”
“不远，在六十公里以外的平遥镇，赶马车来回三日左右。”
三天……
沈绵绵点点头，相比带病重的人赶路，她自个儿去平遥镇请大夫过来更好一些。
“那位大夫叫什么？长何模样？”
“他姓杜，年纪四十多岁左右，到平遥镇过去问一下便知晓了。”
“好。大壮兄弟，不知你镖局有没有女镖师？”沈绵绵心里做好决定，“你的镖局除了护镖物，人算不算。”
“当然算，你想要我镖师护送你去平遥镇？”
“是的。我人生地不熟，路途较远，找个身怀武艺之人傍身好些。”
丁大壮道：“嗯，我这儿刚好有个武艺超群的徐娘，我让她跟你一同前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