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绵绵客气答谢一番，询问价钱便预先给了押金，剩余的则拿到配方的银子后再付。
丁大壮为人豪爽，一口应允，“沈妹子，你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卯时。”沈绵绵放缓脚步，“我夫君病重需要安静，先送到这儿吧。”
几人抵达村口，沈绵绵没再让他们跟过来。家里一切如常，许是她出门前换过几次湿干巾的缘故，他的体温逐渐降下。
有句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当下正是适宜季节，沈父之前送来的大白菜和萝卜满满一大筐，至今仍未吃完。
沈绵绵拿出两根白萝卜，去皮切块，中间挖个小洞，另外准备肉馅。
冬天屠户少，她一次性买够二十斤猪肉，分切装入木盆里，再用绳索固定好放进水井，利用井下低温保留新鲜。
猪肉她选八成左右瘦，掺杂些肥肉更加弹牙滑嫩，她洗净剁碎加入半个蛋清，葱花、盐、酱油和淀粉一起搅拌到肉有黏性为止。
已经挖洞的白萝卜抹层淀粉，酿入肉馅之后放入大火烧开的大锅中蒸。
两刻钟一到，白萝卜蒸熟。她把里面的水装进碗里备用，锅中预热放油，白萝卜水倒下去勾芡，煮至沸腾淋上去。
灶台另外一口大锅还剩着粥，加热一下便能吃了，顾昭昏迷不醒，她暂且在灶口里留炭火维持温度。
“唔……”
顾昭体温骤升，一双墨山眉难受地蹙起，精致白皙的肌肤沁出细密的汗珠，灰白的薄唇全无血色，时不时溢出一声难忍的呻吟。
沈绵绵急忙打来盆凉水，不停给他擦拭。
她感到很是奇怪，出门前他的体温冷得不正常，如今变得却是另外一种极限，浑身散发的热意即便她坐在旁边都能感受得到。
“热……”
他掀开被褥，难捱拉扯衣襟。
沈绵绵见状连忙将他摁住，拉过被褥重新盖好，此时他万万不可再着凉了。
她刚从外头回来，身上沾着凉意，顾昭浑身发热，他毫无意识全凭本能向她靠近。
他的额头紧贴她颈脖，双手禁锢般紧紧搂住她的腰，呼吸带着几分急促，呼出的气息喷薄洒落，肆意钻入她衣襟内。
感受到沈绵绵身上那微薄的凉气，他隐忍克制蹭了蹭，薄唇不经意间划过，所到之处泛起一阵电流。
“顾昭，快躺好！”
沈绵绵呵诉，嗓音轻软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听不见，完全陷入本能的世界。
沈绵绵耐心掰开他的手，或许病中的人难掩脆弱，此刻他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越是挣扎他越是收紧力道，生怕她会离开似的。
沈绵绵无奈抽出双手，轻轻抚摸他后背，慢慢地他终于安稳下来。
沈绵绵却始终不放心，简单收拾一下行李，她到隔壁敲响王婶的木门。
“咦，沈绵绵，吃过饭了吗？正好我刚做完，来一块吃吧。”
“王婶，不用了。我来是有一事相求的。”
“都那么熟了，别求来求去的，有话直说吧。”
沈绵绵直言道：“我这几日有事要外出，能否麻烦你先替我照顾一下顾昭。”
王婶有些意外：“顾先生怎么了？”
外面冷风吹乱她的发丝，沈绵绵动手别到耳后，“顾昭病了。我本打算带他去京城，路途太远，正巧打听到平遥镇有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我想请他过来给顾昭治病。”
王婶抬头瞧了一眼灰蒙的天际，白雪漫天飞舞，她眼神充满担忧：“今年下雪太早了，你这时候出远门恐怕……”
“没关系的，劳烦你帮我照顾一下。”
沈绵绵说着取出几块碎银，塞到王婶的手里，“时间紧急，明日一早我就得出发了。”
“你这丫头，给啥银子。”
王婶推拒，她却执意要给她，见沈绵绵态度坚硬，眼底布满淡薄的氤氲强忍泪水，无奈之下她只好收下了。
“对了，平遥镇离我们宁乡县有几十公里，中间还夹着两座大山，你怎么过去？”王婶说道，“那儿的山路崎岖难走，牛车恐怕过不去。”
“我坐马车。”
沈绵绵问过丁大壮，他可以安排一辆马车，有了交通工具出行也方便，当然后续她肯定会给多一点银子。
沈绵绵交代完，翌日一早到村口等待。
身后马蹄声娓娓而来，她不觉回身，一辆棕褐色的马车顶着大雪驶来，由远而近精准停落她身旁。
“呼，今日怎下如此大雪？”
马车上的女人拉紧缰绳，在停稳之后伸出手指随意弹走落到肩膀的雪花，她的面容清秀，五官带着精练的英气，不难看出她年轻时的容貌多漂亮。
“你就是沈绵绵吧？我是少当家派来的镖师，唤云娘。”
沈绵绵颔首，抬头露出一张昳丽的脸蛋，风刮得她微微眯起眼睛，“云娘，我要去平遥镇一趟，这一路劳烦你了。”
“好水的女娃子。”云娘笑笑，“行，上马车吧！”
她自来熟道，“绵绵，马车一天最快跑三四十公里，这雪下那么大，恐怕要些时候。”
“嗯，驶小心点儿。”
“尽管放心，我们镖师四处奔波，哪没碰过恶劣的天气，保管第二日平安抵达平遥镇！”
云娘手中鞭子一落，马儿仰头长鸣一声，咻地下朝着村子外的小路飞奔。
道路的石子多，车轮快速碾压过去，使得车身不停地摇晃，所幸座下垫着一层厚厚的坐垫，减轻不少剧烈的震动。
沈绵绵没出过宁乡县，对此感到好奇和新鲜，指节撩开窗帘的边角，外头白茫茫一片，寒风争先恐后钻进来拍打她的脸颊生疼生疼。
“绵绵，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风呜呜作响，沈绵绵往前凑近些才听清，“对。我去最远的地方也就镇上市集。”
“宁乡县不同平遥镇，那儿的人特别喜欢梅花，再过一段路程你就能看到那边种的一大片梅树了。”
云娘平日对着一帮男人糟心得很，因此面向沈绵绵时，话匣子一下子打开，“可惜来得早，还没到时候开，不然你定能瞧见那开满遍野的梅花。”
“不过也没关系，回来时摘一枝下来好好养阵子就能开花了。”她继续说道，“你多大年纪了？”
“满十六了。”
“若我女儿还活着，估计跟你一般大。”
沈绵绵愣了愣，抬手掀开帘子，车内的物件瞬间被吹得七零八落的，她放下些只露出一角，坐到云娘旁边。
云娘睫毛沾上不少雪团，眼神坚定目视前方，不急不躁驱使马儿。
“十年前一群土匪来到我的村子烧杀抢掠，我夫君为了护我离开惨死恶人刀下，后来逃亡被他们抓住，我的女儿害怕哭闹，这帮人直接将她杀死。”
或许听见沈绵绵的年纪触景生情，她轻描淡写诉说她的过往，若非镖局一行人路过行侠仗义，她可能惨遭凌辱致死。
而后她独身一人无处可去，索性跟着镖局的人去跑镖，因为女子在男人眼中柔软无法挑重担，一开始她遭到拒绝。
云娘性子不服输，一路过来吃尽苦头才有机会待下来，因此也成为镖局里唯一的女子。
云娘略微侧过脸瞧了她一眼，语气轻松：“抱歉啊，第一次见面说那么沉重的话。”
天实在太过寒冷，稍坐会儿手冻得通红，沈绵绵动作僵硬地拢紧领口，回道：“没关系，这几日没人跟我说话，有你在路上正好解解闷。”
云娘爽朗笑了几声，“我听少当家说你夫君是位代笔书生，一般来说平常不会太乏闷，他们动不动出口成章，可逗了。”
“这倒未必，我夫君话少。”
昨夜他病情反复，沈绵绵照顾整整一宿，未有丁点的好转，也不知道这三日他能不能挺得住。
云娘不动声色斜睨眼，一讲到她的夫君神情变得落寞，眼底闪烁黯淡无神的光芒。
云娘微微拉紧缰绳，悄悄地加快了马儿的速度。
行至半路，似乎走到山上某处风口，大雪裹挟寒风飞奔而来，云娘只能改走其他小道，避免马车掀翻。
两人马不停蹄奔走一日，才堪堪翻过一座山，云娘寻到间客栈先在此处落脚一夜，翌日卯时准点出发，临近晌午时分抵达目的地。
正如云娘所说，平遥镇的人极爱梅树，沈绵绵一路过来发现每隔几米就能见到一棵，花未开，枝头却缠满红色布条，随着风在空中飘荡飞舞。
“云娘，你先留在马车休息，我去问问当地人。”
“不用。”
云娘摆摆手，“你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沈绵绵弯唇，明亮的眼眸点缀星辰光芒，“好，谢谢你了云娘，回去请你吃饭。”
云娘上回跟丁大壮他们吃过她开的摊子，一直对麻辣烫念念不忘，与其口头无谓的答谢，倒不如来点实际的。
果然听她说完，云娘眼睛亮了亮，“你可得记得啊，别忘了！”
“放心，我绝不会忘的。你喜欢吃什么跟我说，会做的我尽量给你做。”
“我喜欢吃的可多了，狮子头啊，红烧肉啊，扇子骨……只要有肉就成，饭后再来点糕点最好不过了！”
一说到吃，云娘滔滔不绝掰着手指数，语逢一转，她正色道：“但眼下找人要紧，回头再说吧。”
丁大壮只见过那名大夫一次，具体模样已经记不清了，大概只记得对方姓杜，好在他在平遥镇的声望大，稍微打听番便知道了。
“小娘子，你来得还真不巧了，杜大夫方才到隔壁镇给病人看病去了，你恐怕要等到明日才行。”
“明日？”
“是。”药铺掌柜道，“你瞧外头的雪下个不停，杜大夫明日赶回来已经算早的了。”
云娘知晓沈绵绵心急，连忙安抚道：“绵绵，你别太着急。既然杜大夫明日才能回来，不如再多等一日吧。”
沈绵绵皱起眉，不安攥着衣角：“我怕我夫君……”
“瞎说什么！”
云娘低声呵斥，“你夫君福大命大，会没事的！”
“但愿如此。”
当下沈绵绵只能忍着内心的煎熬，和云娘到镇面的客栈暂且歇脚。
……
“绵……绵……”
“顾先生，你在说什么呀？”
“绵……”
床榻上的男子蓦然睁开双眼，猛地站起来，一旁给他擦汗的小文登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面。
顾昭微微喘着粗气，他支着额，眉眼浮现几分病后的虚弱，“小文？你怎么在这？”
“我娘让我过来照顾你。”小文站起来拍拍屁股的灰，“你都睡了快两日了。”
两日……
他下意识转头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屋内长时没开窗透风，光线昏暗空气弥漫一股难闻的气味，顾昭一顿，心头涌出一股失落的情绪，“我娘子去哪了？”
“沈姐姐去平遥镇给你找大夫了。”
“她一个人去？”
闻言，被褥猛地一掀，顾昭面色暗沉下了榻。
小文只知道沈绵绵去平遥镇，其他一概不清楚，摸了摸头不知如何作答，看他不顾自己直接下床，急忙拦住他。
小文年纪小，只能抱住大腿的位置，“顾先生，我娘说了你不能出去。”
顾昭担忧沈绵绵要紧，扯开小文的手后，衣服未穿往外头走，迎面撞到刚进门的王婶。
“顾先生，大冷天的你不要命了？”
王婶吓了一跳，看清之后斥责道，“沈绵绵去平遥镇给你找大夫治病，你倒好，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管不顾！”
“王婶，她一个人去平遥镇，你怎么不帮忙拦住她！”
顾昭全然没理会她说的话，方才出来匆忙，外面寒风阵阵，吹得他的衣袂飘飘如仙人下凡。
“谁说她一个人去的？她又不识路，她是和镖局的云娘一块前往。”王婶恍然大悟，知晓他担心沈绵绵的安危，苦口婆心劝说。
“你赶快回屋躺着，她为你顶着风雪找大夫，回来以后定不想瞧见你这模样。”
得知有人与她同行，顾昭的心稍微放落一点，可思绪止不住牵挂着她。
他转身回到屋内，一言不发坐到椅子上，时不时低头轻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