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呼吸一促,顾昭眸色愈沉,薄唇闭合成一条线。葳蕤潋滟的气氛打破,他俊脸黑沉,很是不悦。
屋外敲门的动静大,沈绵绵表情无奈,起身前复又轻啄几下,才慢吞吞地去开门。
“世子夫人,是我,我是月怡。”
木门打开,光柱倾斜流淌出来,与夜色交影将对方精心打扮的脸蛋照得苍白如纸,唇红似血,宛如阴间女鬼。
一瞬间,沈绵绵所有话全卡在喉咙里。
望着她化成白色大圆盘的面容,堪比日寇艺妓的妆扮,一时之间沈绵绵竟分不出她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这么晚了,你过来干什么?”沉默片刻,沈绵绵憋不住开口。
她扭扭捏捏半天,双手端着的托盘向前拱进,捏起嗓音柔媚说道:“世子夫人,奴婢见您和世子未用膳,特地为您们做了一碗鸡丝银耳粥送过来。”
怎么没用,他们只是不去膳厅那儿用膳罢了。
沈绵绵视线垂落托盘上,说是为他俩做,实际就只有一碗,内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绵绵横在门口,没有半点让过的意思,月怡掐起嗓音接着说道:“世子夫人,奴婢先送进来。”
“不必了,世子劳累,准备入歇了。”
“世子夫人,您就让奴婢进去吧。这碗鸡丝银耳粥奴婢足足熬了两个时辰,难道您们忍心辜负奴婢的一番心意?”
月怡又是抛媚眼,又是撅起嘴,尽显卖俏媚态,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目的。
“……”
有一瞬沈绵绵怀疑画风走向,她表现那么明显,确定程氏安插这人进来,不是来整蛊他们?
“夫人,奴婢会按揉,手法可好了。不如这样,奴婢帮您按按吧?”
一计不成,月怡只好换另一计。余光悄悄转到旁边,企图透过空隙和世子眼神交流,可惜被沈绵绵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瞧不到。
叮叮两声,碎银落到托盘。
“我这二两银子,连这碗鸡丝银耳粥一同赏你,就当任务完成,今夜别来打搅我们。”
“月怡明白,谢世子夫人!”
几乎没有间隔的犹豫,对方双眼紧盯碎银发直,应得极其快,生怕她会反悔似的。
说罢,不等沈绵绵开口催促,她脚底抹油般眨眼间消失在她眼前。
将碎银藏好,月怡心底美滋滋,世子夫人待人真大方。一拐弯,迎面撞到一位刚下值的家仆。
“鬼啊!”
见到对方的脸,那人登时吓得整个魂魄几乎离体,不等她反应过来,家仆连滚带爬仓惶逃离。
“骂谁是鬼?懂不懂情趣?”
月怡不屑地翻个白眼,男人最喜欢白白嫩嫩的女人了,为此她特地施几层厚厚的粉,唇抹得有多红艳便有多红艳。
如果程氏知道她的想法,就这在勾栏里习的手段,估计会气得后仰喷血。
把人打发走,顾昭面色不虞命在外看守的护卫严防死守,但凡程氏派过来的人,无论是谁一律不准放进来。
护卫其实有些冤枉,那丫鬟进来声称送夜宵给世子和世子夫人,瞥见她涂得跟个女鬼似的,谁能往那处勾引的方向想。
然而仔细一想也不冤,指不定对方故意利用这鬼样子恐吓世子和夫人。
之前的气氛遭破坏,正继而续上,外面又传来一通急报,所剩无几的旖旎彻底消散。
“绵绵,今夜你先睡。”
顾昭匆匆穿戴好出门,屋内缺少一人,一下子陷入冷清。沈绵绵熄灯,早些上榻歇息。
“世子,属下打探到王瑜之父的下落。”
暗探恭敬递交一副画像,缓缓展开。画上之人除去眉眼,与王瑜的样子其他不太相似,似乎做过某些手段刻意隐藏真实面目。
“此人名唤王忠,于十年前突然失踪,隐匿在阳洲成为名当地的富商。最近属下调查,他前段日子一直大量收购百姓的粮米。”
指尖轻叩膝盖,他蓦然骤停,乌眸内的黑墨深沉浓郁得化不开来。
王忠如此着急筹备粮草,三皇子定是已经坐不住了。
书桌摆置展开一副舆图,视线微微撩过,停驻在阳洲的标识,目光晦暗流转,移至旁边的柳城。
这地方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暗探道完,双手呈交一个素色瓶子,“世子,您要的寒蛊毒寻来了。”
“好,你先退下。”定格舆图的视线转移,投向书桌上的素色瓶子,他唇角轻勾,眼神似毒蛇散发寒冷阴戾的危险。
……
第二天,沈绵绵一大早听到院外的动静,原是得到顾昭的命令,把前来送早膳的月怡挡在外面。
护卫铁面无私,不准便是不准。月怡昨夜能进来,今日却连门口也迈入不了,整个人登时急了,闹得院里的人都听见。
“夫人。”
见吵到沈绵绵,护卫看向月怡时的面色沉了沉,“属下这就将她赶出去。”
“且慢。”沈绵绵抬手制止住,“你随我进来,我有事跟你谈。”
月怡骄哼一声甩掉护卫拦阻的手,踩着小碎步扭动腰肢迈进来。
寅时之初,顾昭已离府,屋内并未有他的身影。
月怡悄悄打量一圈,不敢做太过,把早膳放到桌上,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沈绵绵没有动,抽离方才暗中观察的视线。她虽是程氏派来,却无半点手段可言,只要用银子便能轻而易举将她收买。
“月怡,你说你是大夫人安排来服侍世子爷,对吧。”
“是的,夫人。”
“这儿有五两银子,我有事要你去做。”
一个钱袋放在案桌上,里面的银子碰撞发出清脆诱人的声音。
月怡双眼直接放光,感觉表现太明显,连连点头应道:“夫人尽管吩咐,只要月怡能做的,定在所不辞。”
“这两天你一到晚上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待大夫人那边问起,你便跟她说,我和世子亲昵,一刻也舍不得分开。”
沈绵绵撑着下巴,笑得明媚夹杂一丝与她形象不符的顽劣,“你呢,则被我赶到旁边的屋子,由于隔音很差,你就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
“总之有多夸张描述就多夸张,事成后,我再给多你五两银子,能不能做到?”
月怡多犹豫一秒便是对银子不尊重,立即爽快答应:“这奴婢懂,以前奴婢在勾栏内做短工负责给姑娘们缝补衣衫,多少听到点儿不该听的。”
“夫人尽管放心,奴婢晓得怎么说,保管您满意。”
沈绵绵把钱袋给她,“成。之后你看着怎么做,别再打扰我和世子。”
“奴婢明白!”
月怡雀跃收下钱袋,态度恭敬行礼,“奴婢这就告退。”
待她离开,沈绵绵让人撤走早膳,好整以暇耐心地等着前院的消息。
程氏安排人过去,连续两日都没收到清云院的动静,内心不禁感到疑惑。于是便叫人喊来沈绵绵用膳,一探究竟。
侯府的人知晓世子和程氏的关系,为此没有程氏的命令,谁也不会叫唤他们。
沈绵绵很识趣,通常传叫的话便来,不叫便不来,所以在那次早膳过后直到现在才喊她。
依旧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位置。
“大夫人。”
她笑靥如花,完全没有半点愁怨和愤怒,与往常无异。
程氏纳闷,派过去的人分明接连两日歇在清云院,她怎跟无事人一般,性子倒沉得住气。
仿佛看不见她探究打量的目光,沈绵绵若无旁人般用得很是开心。
虽说周家食肆做的味道不错,可毕竟花的是自个儿的银子,但吃的是侯府的饭菜就不一样了,程氏每样力求细致,无论衣食住行通通要上等的。
圆桌的主食品相精致,食材多种多样,口感丰富,哪怕是周家食肆难以比拟。
程氏爱吃蟹肉,即便不是当季的食材,每隔几日都会要求安排庖子做蟹肉羹。
沈绵绵来这儿几个月,一口海鲜没尝过,冷不丁发现祥云琉璃盏内盛的蟹肉羹,膏腴绵黄,甚为诱人。
她舀了一口拌饭,鲜美滑嫩,由于这季节还不是吃蟹的时候,少了几分鲜甜的口感,但庖子的厨艺精湛,做出来的蟹肉羹依旧美味。
程氏找不出破绽,最后悻悻作罢。待她反应过来,祥云琉璃盏内的蟹肉羹洗劫一空,她的脸徒然黑沉下来。
身侧的叶姨娘斜睨眼,进府的几日,她对这儿的人日常习惯打探得一清二楚,自然晓得程氏极为喜爱蟹肉羹。
“世子夫人,这蟹肉少吃点儿好。”叶姨娘不放过打击程氏的理会,放落汤羹,取出手帕动作优雅擦拭唇边的污迹。
“蟹肉寒凉,听大夫说吃多容易不孕。”
“我就偶尔一两次,并非时常吃。”
“那就好。你尚年轻,日后还是少点用。不过年纪大了没关系,毕竟都生不出儿子了,吃多少都无所谓。”
似乎踩到她的雷点,“啪嗒”声,筷箸连掌心一起拍打在桌子上,程氏双眼几乎喷火,“叶姨娘,别以为你仗着镇北侯撑腰就能恃宠而骄!”
“我告诉你,再怎么样我也是侯府主母,程尚书的女儿。凭你一个下贱的狐媚子,和我一同用膳是你三生修来的福份!”
程氏神情阴沉紧盯她,双眼冷得像把锋利的刀,直戳戳地射入叶姨娘的心脏。
“哼。”
程氏留下二人,兀自起身拂袖离去。
方才脑子充热,理智全无,等回到屋内她逐渐冷静下来。
程氏疲惫按揉眉间,气愤之余感到懊恼,情绪怎么又失控了。
小桃斟茶倒水,担忧道:“夫人,刚刚的饭菜您都没动过,奴婢让庖厨给您另外准备膳食吧。”
“不用,吃不下。”
程氏顿了顿,“你去把月怡喊来,我亲自问问怎么回事!”
人一领到,程氏开门见山,“你进到清云院干什么了?”那两日她又送宵夜又送早膳,沈绵绵甚至还放她进去。
虽然不能说明什么,但在程氏心里,肯定是她在勾栏里学的手段起到作用。否则以顾昭的性子,绝不会给她进来。
“大夫人,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到清云院去服侍世子了。”
道完,她闭上嘴巴,扭动身子踌躇不知如何开口。
“别扭来扭去,这儿又不是勾栏。”程氏语气不耐,“说。”
“大夫人,您有所不知,世子和他的夫人究竟有恩爱。整天腻腻歪歪在一块,你侬我侬的,一到夜晚那动静闹得可大呢。”
甫一讲开,她像开闸后的洪水哗啦说个不停,跟唱曲儿似的描绘有声有色。
“这两晚奴婢睡在隔壁隔音不好的屋子,听了整整一宿儿的声音,奴婢脸都红了,没想到世子……”
“够了!”
程氏羞愤蓦然打断,她是过来人哪能听不懂,横了月怡一眼,“你就没有靠近过世子?”
“回大夫人,没有。奴婢跟世子说了,奴婢是大夫人派来服侍他的,世子就是不肯让奴婢靠近。”
“等等,你跟他说我派你过去服侍他?”
她如实点头,“大夫人您就是这么跟奴婢说的啊。”
程氏一口气堵在胸口,理是这个理,哪怕大家心知肚明也别摆在明面讲出来!
一时间,程氏不知该骂她蠢,还是觉得自己才是真蠢的那一个,竟然相信她这脑子能离间二人。
偏生她没眼力见,不停夸赞沈绵绵和顾昭两人相处的方式,听得程氏内心堵上加闷,浑身难受。
“滚下去,我不想见到你。”
她的声音低低沉沉,平静得莫名瘆人。
月怡立即闭上嘴巴,磨蹭停驻会儿。直到程氏的眼神再次扫来,见她没半点赏赐的意思,月怡才悻悻离开直奔清云院。
这大夫人就会空口白话,什么当了世子姨娘有享不清的荣华富贵,瞧她打赏自己却舍不得。还是世子夫人实在,二话不说给她银子。
“夫人。”
她的脸色打一开始就没舒缓过,小桃唤了一声,抚摸她的后背安抚:“来日方长,您想开一点,我们还有其他机会。”
未多时,兰轩院那儿传来顾元的消息,自从他醒来后,侯府没有一刻是安宁。
“飞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