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播种菜籽已有些时日,始终没能生根发芽,沈绵绵蹲下仔细琢磨良久,疑惑不已。
难道是浇灌的水不够?不对啊,她每天和在宁乡县一样,一日淋三次,生长速度飞快。
肯定是哪儿出问题。
沈绵绵想不明白,干脆放到一旁,先去府内的水井打水浇灌。
越过廊庑,进入曲折廊道,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沈绵绵欣喜加快步伐。
“今天怎么那么早?”
“手头的事情已处理完,便早些回了。”
顾昭见到她,同样快速走来,他的步伐迈得大,三两下就走到她的跟前。
“今天程氏有没有为难你?”
顾昭特地安排人留意她的情况,每次回府都会过问一遍,即便收到的回复是安然无恙,他也会再次问她。
四周无人,她放心大胆抱住顾昭的手臂,含笑道:“她想为难我没那么容易。你也知道府中多了个姨娘,性子高傲比较贪心,程氏妄图送些首饰挑她妒忌,结果被我挡了回去,后来她气得都吃不下饭。”
“哦?你怎么挡的?”
“我说我的发簪是我夫君亲手做的,再好的东西都比不过。”
沈绵绵抚摸一下鬓角,程氏和镇北侯正处关系破裂的阶段,这时候在她面前秀恩爱,定能把她气个半死。
别的害人手段她做不来,但气人倒是挺厉害。
顾昭垂落视线,她微昂下巴,眉眼弯成月牙状,一副骄傲的小表情。
顾昭不禁被她逗笑,嗓音自喉咙间发出,如泠泠溪水般清冽悦耳,整个人散发柔和温煦的光芒。
“真的?”
“当然是真的,难道还有假的?”
沈绵绵知晓顾昭揶揄自己,嗔了他一眼,头靠到他结实的手臂,情不自禁蹭蹭撒娇,说话一句比一句甜。
“阿煜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任何人都比不过。”
他的心瞬间化成春水,摸索到她的手,沿着指缝缓慢插入,亲昵十指相扣。
两人腻腻歪歪,前方一名丫鬟托着浅低形茶盘迎面走来,稍抬眼睑,装作不经意低头悄悄转至顾昭的方向。
前面有人,起初沈绵绵没留意,在她从顾昭身边经过的时候,突然一歪,软软地往顾昭方向倒去。
“哎呦!”
那丫鬟嗓音娇柔,听得令人不由自主酥麻半边身子。
顾昭眼神凛冽,倏地一转,一同将还处于懵逼状态的沈绵绵揽入怀里,侧身躲过去。
丫鬟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居然那么快,她瞬间扑了个空,直愣愣地摔倒在地,发出的声音由娇吟变成惨叫。
茶盘坠落,茶具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溅湿他一身。
女子娇吟声,没有及时起身,反而保持摔在地上的动作,转头扁起嘴委屈控诉:“世子,奴婢不小心摔倒,您怎么不扶扶奴婢?”
那语调,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两人曾有过一段不可告人的暧昧往事。
事发突然,沈绵绵一愣一愣的。低头看看她,又看看顾昭,晶亮漆黑的眼睛愕然瞪大,啥情况?他俩认识?
眸色骤然暗沉,顾昭声音冷到极点,似淬寒冰道:“我凭何要扶你。”
“可奴婢是您……”
生怕引起绵绵误会,他紧接着不耐打断她的话,“分明你自己想摔,难不成我堂堂一个世子还要阻挡你不成?”
顾昭说话没留情面,俊眉紧蹙,脸色表露不悦,却丝毫不影响他清隽的外表。
诶?世子和别人口中描述怎么不一样?
月怡脑子发懵,她来侯府没多久,对世子的事情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与大夫人和镇北侯关系恶劣。
后来她特地打探一番,听别人说世子性格清冷做事谦和,是名温润如玉的君子,所以她才出此下策。想来以他的性子定会拉她一把,她借此机会拉近距离。
月怡甚至还学着以前勾栏内女子的声音和动作,希望能勾起男人的怜惜,怎么到世子那儿便不管用了?难道是哪个步骤做错了?
“奴婢真不是故意的。”
泪珠滚落两腮,留下一条长长的泪痕,她昂起头,梨花带雨望向面色愈来愈冷的男子,“大夫人让奴婢服侍您,再怎么说,奴婢已是您的人了,还望世子能怜惜奴婢。”
得咧,原来是程氏安插过来离间他们感情的人啊。
沈绵绵恍然大悟,目光促狭投向顾昭,挑眉无声示意:你的桃花。
“与我有何干系。”若非有教养规训约束,顾昭高低“呵呵”轻藐几声。
冷冷撂下一句话,他携着沈绵绵就要提步离去,怎知她好像预料到似的,早一步抱住他的大腿,娇嫩的小脸软巴巴地贴上去。
“世子,奴婢好歹是您的人,你怎生如此狠心,对奴婢不管不顾。”
沈绵绵觉得这场面莫名感到熟悉,这不是她起初主动抱抱贴贴她的顾昭类似动作嘛!
不对,她可没她那么妖娆。
“滚。”
几乎在同时,顾昭浑身肌肉骤然绷紧,心底涌现抵触抗拒的恶心感。想一脚踹开可又顾及对方是女子,忍耐未有片息抽离开。
“收起你方才的话,若再在我和夫人面前讲一遍,将以乱棍打死处置。”
月怡哆哆嗦嗦缩回去,转过头看到满地的碎片以及满地的茶水,登时又哭哭啼啼起来,闹得沈绵绵脑壳疼。
她不欲理会,瞥见对方通红的眼睛,不禁心软停下脚步,“你哭什么?”当着正牌的面投怀送抱顾昭,她还没哭呢。
“这是大夫人最爱的西湖龙井,奴婢刚沏好便打碎了,奴婢要受罚的。”
顾昭扣紧她的手,眼底不悦之色明显,理这女人做什么。
娇嫩的手指轻轻抚摸他的手背,沈绵绵无声安抚,低下眼帘:“行了,罚月例是吧。这二两银子够不?”
她摘下腰间的荷包,取出二两银子。
月怡双眼放直,倏地接过来,速度快得令人咂舌,“够,够!谢世子夫人。”
将她打发走,顾昭沉着脸,心中不快:“绵绵,你理会她做甚?”
“这你就不懂了。”沈绵绵抬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痕,“她受程氏指使安插在我俩身边,方才是第一次,之后便会有第二次。”
“即使安插过来又如何,无论多少个,我一一遣送回去。”
“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指不定哪日遇到一个背后阴的人。”
沈绵绵慢悠悠地解释道,“刚刚那丫鬟演技拙劣,容易看透,又是见钱眼开的人,正好可以拿她气气那程氏。”
顾昭不愿任何人介入他们中间,见她有自己的想法,便不作坚持,“你尽管放开手做,虽然我和程氏等人的恩怨波及到你,但我始终不希望你参与进来。”
“绵绵,你性子温善,有自己的底线,我不想你为我去害人杀人。我知道这种事你也做不来,过后定会深受良心谴责,为此由我来亲自取他们的命,别的事你放手去做。”
他了解她,也明白她,只愿她做更好的人,活出更好的自己。
沈绵绵胸口浮胀,热流渗入血液徐徐遍布四肢百骸,整个人仿若置身于温泉暖洋洋的。
“阿煜,我曾想若没有你,我依然能过得好。可如今我发现,有你,我能过得更好。”
沈绵绵靠到顾昭的胸膛,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耳边是一下又一下似鼓跳动的声音。
“程氏这般待你,血海深仇,唯有亲手手刃仇人方能了结恩怨。所以你日后如何做,我是不会阻拦你的。”
她懂他,因此她再良善,绝不会好心到放过想害顾昭性命的人,也不会让她奸计得逞。
入夜,烛起。
屋外树影摇窗,室内气氛和蔼温馨。
长笔撂下,沈绵绵练得手腕酸痛,不由转动手腕疏通疏通经络。
瞄了一眼旁边的男子,他神色清冷正翻阅文书密信,她把案桌的纸张收拾放置一边,稍稍侧过身去看。
顾昭对她不设防,淡漠疏离的眸底浸染柔水,启声问:“现在能看懂了?”
许久未开口,他的嗓音有些暗哑,低低沉沉听得耳朵酥麻。
“能看懂一点点。”
文字晦涩,还要竖着去看,沈绵绵花几日才勉强习惯,但阅读的速度慢减。
“诶,这种机密你就这样放开给我看?”沈绵绵意识到不对劲,目光顿时抽离,她可是有边界感的。
“无碍。”顾昭视线重新投回,“你又不会泄密。”
“谁讲的,万一我不小心说漏嘴了呢?”
“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沈绵绵非要杠一嘴,听到后面的一句话,唇边的笑容顿时绽放开来。
时间推移,蜡烛化融成牡丹花状,似乎想到什么,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凝重。
案桌上的茶水凉却,沈绵绵重新沏过一壶热茶,看到他眉宇拧紧迟迟未解,于是随口提句。
“阿煜,是遇到什么难事?瞧你的眉头一直没舒展过。”
顾昭放落文书,端过茶杯啜饮小口,清寡淡香在唇舌洇散,却未能化开心中疑惑的愁绪。
顾昭拉过她的手,轻轻一带,坐落他的双腿上,有些疲惫地抵靠在沈绵绵的肩膀。
“绵绵,你还记得抓你的人么?”
“赵松山?”
“不是。”
沈绵绵明白是谁了:“你说的是王瑜吧。这人不是死了吗?”
“嗯。他是北国人。”顾昭回道,“此人与楚贵妃有牵扯,内里或许藏着勾结别国谋逆惊天秘密。”
事情肯定没有他说得那么简单,沈绵绵安静耐心等他继续讲。
“而三皇子乃楚贵妃所出。北国近些日子在边关侵扰频繁,加之陛下突发急症,朝廷内部混乱。我怀疑,过一段时日他会有所行动。”
“可惜暂未查出他的底牌出处,我猜测待他一行动,北国举兵入侵边关拖延时间,届时他便直逼皇宫诛杀太子登基。而其中有一件事,始终令我无法猜透,三皇子无兵权,北国怎会轻易出兵。”
或许越是想得复杂越是容易陷入困惑,沈绵绵想法简单,邃道:“如果他是北国人呢?”
仅一句反问,一束白光遽然闪现脑海,顾昭瞬间捕捉住,“北国人身上有独有的蝙蝠图案标志,可我暗中调查过,他们并没有。”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可怎么样能证明他们是北国人?
顾昭想起与太子一行人探望陛下的病情,楚贵妃无意打翻热水,撩起衣袖露出那隐隐约约的痕迹。
当时他的余光不经意掠过,将此事记在心中,特地命人连同三皇子一起打探,得出的消息皆是没有他所说的印记。
顾昭曾一度怀疑,那会儿离得远,也许看错了。
“其实这跟人皮面具一个道理,都是可以掩盖的。”
沈绵绵回忆和云娘在平遥镇遇到的采花贼,从他脸上撕下的伪装,那质感如同真的人皮一样。
“说不定他自身有种秘水,涂抹以后,平时能隐藏起来无人发现,在特定的情况下就显现出来。”
顾昭醍醐灌顶,按着她的后颈,薄唇印到她柔软的唇瓣,“绵绵,有你真的太好了。”
他鲜少有激动情绪外露的时候,沈绵绵还没反应过来,唇上一热。
“知、知道就好。”
她目光含笑,“那你怎么答谢我为你解答迷津?不如今夜像那会……”
沈绵绵“唔唔”几声,他耳根赤红,白净的脸庞浮现浅薄的红晕,伸手捂住她的嘴将剩下的话捂回去。
“唔唔,泥耍奈皮!”
顾昭松开,细长的眼睫毛扑闪,别过脸:“不许提上回了。”
“又不是没做过。”沈绵绵脱口而出,他露出的侧颈肉眼可见泛红。
明明一上榻比谁都会的人,怎么一下榻就变得那么纯情,搞得她像个色女似的,明明他也乐在其中好不好。
沈绵绵的眼神过于幽怨,顾昭终是不忍,凑到她耳侧低声道:“只要不绑红布,随你怎么处置。”
丝丝缕缕温热的呼吸侵入肌肤,带动体内酥软的电麻。沈绵绵手搭在他的肩膀,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两人气息微急,双唇正要相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