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钟后,张小满将手机揣回兜里,轻轻摁了一下马桶的冲洗键,深吸一口气,拉开厕所房门,微微笑着走了出去,瞟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略显紧张的李庆,一边用纸巾擦拭着手上的水渍,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李庆,俊娃是啥时候出生啊?”
李庆怔了怔,犹豫片刻,低声答道,“下个月8号,跟我的生日是一天……前提是他准时出生,不早也不晚。”
张小满淡淡地噢了一声,从兜里摸出钱包,取了一叠红色的钞票放在茶几上,“我现在情况特殊,身上就这么点儿钱,聊表一下心意,回头等我处理完这些烂糟事,买些补品专门再回一趟村里,看看俊娃子长得帅不帅气!”
李庆呆呆地看着茶几上的那一叠钞票,眼眶微微一红,沉默了许久,速即拿起钞票塞回张小满,强颜笑道,“不用不用……快把这些拿回去!你现在东躲西藏的,身上没钱咋能行!我来d市就是为着挣钱的,最近已经揽了个大工程,只要项目顺利,不说翻身富三代,但起码一辈子不愁吃喝。”
张小满固执地将钞票又拍在茶几上,面色严肃道,“这是我给小侄子的,又不是给你的,你说不用没啥用……李庆啊,这城市里人心复杂,你以前都是在村上生活,根本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承包工程要多长个心眼,别被人骗了,不仅没挣到钱,还得欠上一身债……不过,你要真遇上事儿,也别太忧愁,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给我打个电话,虽然我现在是A市德川大学的教授,但在d市还是有很多朋友的,多少能帮上点忙。”
李庆听出了张小满话里的意思,讷讷道,“你不在我这里住了吗?”
张小满呵呵笑道,“你瞅瞅你这儿乱成啥样了,我这人历来讲究,住不惯这种地方……房子本身也算可以,老破小也不是不能住人,但被你整得太埋汰了些,袜子内裤到处扔,也不知道哪些是干净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五感就比常人发达,真是待不住!”
李庆想起自己刚刚才给警方通了电话,如果到时候人家过来了,却没有看见张小满,岂不是会觉得被戏耍了,说不定还会把他关进去蹲几天,随即咬了咬嘴唇,规劝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在我这儿住,还能去哪儿呢,凑合凑合得了,别那么矫情……你要实在嫌脏,我待会儿请个保洁好好清理一下不就行了吗!”
“那怎么能行,我现在这情况,不方便让其他人见着,”张小满摆摆手道,“万一要是保洁瞧出我是谁,转过背就打了举报电话,到时候还得连累你……窝藏逃犯是包庇罪,也是要判刑的。”
李庆皱眉道,“我们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说啥连累不连累的,而且我相信你没有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警察迟早会还你清白的……”
“既然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那你就不要再劝了……”张小满忽地面色一寒,冷冷道,“再劝下去,我们两家几辈人的交情就没了!就这么着吧,不要送了,外面风大雨大,别再着了凉感冒咯……等过年的时候,我让我爸整两个大肘子,咱们好好喝一杯……城市繁华归繁华,但还是老家过年有人情味啊!”
说完这句,张小满不再耽搁,转身走出李庆的房子,快步离开居民楼后,却又绕了一圈,回到旁侧的小巷子,藏身在一个苍蝇乱飞的垃圾站内,静静等待着。
几十秒后,巷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马良带着几名警员冲进了居民楼里,但又很快地走了出来。
李庆小心翼翼地跟在马良身后,赔笑道,“马队,实在抱歉……是我说了谎,张小满先前只是问了我的住址,没说一定会过来,我想着既然他都问了我的地址,那这事儿多半十拿九稳,就扯谎说他已经在我家里了,谁知道这家伙半天也没出现,多半知道我住的地方脏乱差,就不愿意再来了吧!”
马良面色不悦地瞪了李庆一眼,沉声道,“没谱的事情,你说得跟真的一样,害得我们白跑一趟,这不是浪费警力吗!”
李庆躬着身子,低眉顺眼道,“真是对不起……确实是我太心急了,不过您说这事儿没谱也不对,毕竟张小满真的给我发了短信,搞不好待会儿就来了呢,要不你们在这儿等等,先藏起来盯梢,一瞧见他来了,你们直接扑上去,这样也不算我报了假信,您觉着呢?”
马良摸着肥肚腩,认真地思考了一小会儿,摇了摇头,“张小满非常守时,他既然在短信里说几分钟后过来,那就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现在距离你收到他的短信已经半个小时了,他到现在还没露面,大概率就不会过来……但留两个人盯梢确实也有必要,以防万一嘛……”
扭头看了看身旁的一名男警员和一名女警员,马良轻咳一声,正色道,“你俩吵吵了一路,警力特别旺盛,就留在这儿盯梢吧!记着,时刻警醒,眼睛都不要眨一下,要是让张小满找到空子钻了进去,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那名女警员皱了皱眉,“哼……马队,你不会是公报私仇吧,我们不就是偷偷抱怨了几句吗,至于把我俩扔在这破地方熬一夜,还不准眨眼!”
那名男警员抽了抽鼻子,“哈!你把马队想得太龌龊了,他明显就是在报复你一个人而已,因为我并没有说什么,之前说他上厕所擦屁股不带纸的是你,说他长得像肥猪的是你,说他睡觉打呼噜像是电钻的还是你……这小区环境虽然差,但我最近鼻炎犯了,闻不着味儿,马队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他指定不是针对我!”
马良面色难看地瞥了两名警员一下,“原来你们在背后说了我这么多坏话啊……好得很!我忽然想到张小满其实有些时候就是喜欢拖沓,就算今晚不出现,也不能说明他就不会来了。这么滴吧,你们干脆在这儿守上十天半个月,保险一点!好好干,如果真逮着张小满了,你们可就是首功!”
两名警员闻言浑身一僵,嘴巴发苦地齐声道,“半个月?那不得熬成猫头鹰……”
“这是命令!”马良重重咳嗽一声,随后便转过身子,不疾不徐地走出小巷子,在跨进警车之前,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巷子深处的垃圾站。
旁边一名中年警员注意到马良的目光,轻声问道,“马队,那边有什么不对劲吗?”
马良抠了抠脑门道,“我总感觉张小满就在这附近,他从李庆家出来后,绝对没有走远……不过,应该不会是那种地方,毕竟那里太恶心了,我都受不了……”
中年警员先是轻轻地噢了一声,忽地反应过来,又满脸惊奇地问道,“张小满来过?”
马良摸着下巴道,“李庆家里的卫生间很脏,但马桶圈和冲洗按键却很干净,而且是特意擦拭过的,李庆现在因为垫付工程款欠了一屁股债,哪有什么心情管马桶干不干净,所以张小满肯定是来过的……就像我刚才在跟他们说的一样,张小满是很守时的,说是几分钟,就绝不会超过半小时。”
中年警员瞪大眼睛道,“李庆在说谎?他为什么要包庇张小满?难道他不想要举报的奖金了?”
马良轻叹道,“人性是很复杂的东西……一开始他打电话举报,是为了得到奖金解决困境,让自己的大肚子老婆不再担心,这是有责任心。他撒谎说张小满还没来过,无外乎就是想拖住我们,帮张小满争取一点时间而已,这个叫义气。无论是有责任心,还是讲义气,都是没错的,他之所以这样反复,可能是见了张小满之后,不忍心真的出卖对方吧……就像很多人都有想要杀死某个人的时刻,但真正付诸行动的却很少。”
中年警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扫视四周,刻意压低声音道,“马队……那我们要不要在这周围搜查一下,您刚才不是说张小满肯定没走远吗……”
马良摸出手机,低头看了看几分钟前收到的某条讯息,瘪了瘪嘴道,“算了,不用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他即便是真的藏在附近,也能想办法躲开我们的搜查,与其打草惊蛇,不如放长线钓大鱼……走吧,咱们先回警局,法医那边的验尸结果出来了,跟我想的有些出入,还是重新梳理一下案情比较好!”
说罢,马良速即发动汽车,旋风般地调转车头,朝着警局的方向疾驰而去。
就在马良驾着警车离去之后,张小满猫着身子从垃圾站走了出来,望了望三楼李庆家的窗户,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瞧见那两名负责盯梢的警员坐在警车里吃着泡面,双眼微微一眯,心中有了计较,随即脱下身上的外套,捡起地上的几坨垃圾袋,又从垃圾站里推出一个带滑轮的垃圾桶,麻利地将那几坨垃圾捆绑成人形模样,缓缓放进滑轮垃圾桶内,披上自己的外套,而后长呼一口气,双手按在垃圾桶上,奋力一推。
哗啦!垃圾桶当即滑了出去,笔直地冲向居民楼。
刚刚吸溜一口泡面的女警员一抬头,正巧看见垃圾桶滑向居民楼,立刻放下泡面,指着垃圾桶内那个人形物体喊了句“张小满”,而后推开车门,独自追了过去。
待到女警员跑进小区之后,张小满再次从垃圾站里钻了出来,看了看手忙脚乱在警车内拿着对讲机通报情况的男警员,冷笑两声,贴着墙边,轻手轻脚地摸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