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天傍晚的风还是很冻人的,这会儿这冻人的风正透过王家那华丽的衣服向自己的肌肤传达着冷气,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她住了脚步,才想起这身上的衣服是王家的。她又转回身子朝王子服走了过去,显然王子服还在等她回来,亦或是在目送她。
“这衣服……”
“原是母亲专门叫人按照你的尺码做的,自然就是你的了。”
又是一阵相对无言。
“我不确定你说的为什么究竟指的是什么,若说是问我为什么同意母亲娶你,你我说的都不错。王家少主身上就没有不是人生大事的事情,更何况是谈婚论嫁这样的事。遇到你,我觉得不错。”王子服终于还是思索着打破了这夜空的寂静。
“不错?”裴子晗咬着这个字眼,语气淡淡。只是在黑灯瞎火的夜晚里,嘴角泛起一抹清冷而又自嘲的笑意。
王子服当然没有看到,只当是裴子晗疑惑,又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母亲中意你,父亲在内家又向来都听母亲的。而且,你又算是熟识,相处下来也还算愉快。相对于其他陌生人来说,倒不如和你一起,也好让所有人都满意。”
裴子晗点点头,冷笑着:“也包括自己做好了随时做鳏夫的打算?”
王子服怔了怔:“叔父既然松了口,显然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了,你没必要这么……”
“杞人忧天?”裴子晗打断了王子服的话,她盯着即便在黑夜里依旧闪着光亮的那双星眸,暗自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里夹杂了更多的悲哀:“公子有时候确实是太天真了。”
“什么?”王子服这话刚开了口就自嘲的笑了笑,“似乎我只要和你在一块儿说的最多的就是什么。”
“公子可知白天在静妙堂姜芳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王子服似乎很是诧异裴子晗居然对姜芳直呼其名,有些疑惑有些不可置信的反问道:“姜姨,你的奶娘?”
“算是吧,好歹我也叫了她这么久的奶娘。”
算是?王子服愣愣的盯着裴子晗,可却只看到了一片的黑暗寂静。
“我不知道这里究竟有什么不对,只是……这世间的人们,从来都不会这么好心。”
“幸亏你不用登科。”王子服玩笑道。
“什么?”这回换裴子晗问为什么了。
“想来姑娘是荀子的支持者了。”
裴子晗了然的笑笑:“支持者算不上,只是不能苟同孟子那么天真美好的说法罢了。”
“所以说幸亏你不用登科,”王子服调侃,“不然的话就这话说出去,你这辈子都不用走仕途了。”
裴子晗突然想起年初自家大哥会家的时候,曾经还借着一培黄土来敲打自己,不由得笑了笑:“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就比如公子您自己,不就不喜欢登科吗?”
“不喜欢和不作为还是不一样的,当初我就说过了,身为王家少主我也有诸多的不得已。”
裴子晗笑了:“不得已的事情如此多,公子又哪里知道旁人不会因为利益而说违心的话呢?”
王子服皱着眉头仔细想着,总觉得裴子晗在暗自指着什么,却又搞不清楚裴子晗到底在指什么。正思索的功夫,却听到裴子晗有些调侃的笑声:“有些人是好心,可得到的却不一定是好报。公子以后可要小心了。”
“什么?”王子服再一次问出了今天面对裴子晗他说的最后一个什么。
黑暗中,王子服似乎看到了裴子晗回了回头,然后她听到了裴子晗有些飘忽的声音:“这次我也提醒你了。”说罢,还学着王子服的模样耸了耸肩。
等王子服再要说什么的时候,裴子晗已然带着菁菁走远了。
王子服追出去几步,正站在裴子晗刚才站过的位置。有风吹过,王子服不由得紧了紧衣襟后退了几步。心下暗道:这风果然还是这么冻人。
春风悠悠,他似乎听到了远处有小孩的叫声,叫着什么呢?他仔细想听,可入耳的也只是一阵风声。淡淡的,稳稳地,似乎是在诉说,似乎是在提醒。
它到底再提醒着自己什么呢?
脑海中回荡着的是裴子晗的那顺着风声略微飘忽的声音:“这次我也提醒你了。”
什么?他站在二门处,在心底问出了这句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什么。———————————————
回到清风堂的时候,众多长辈已经吃好喝好,苏一梅正坐在主座上吩咐婢女们去搀扶那些因为醉酒而面红耳赤丑态尽显的长辈们。王子服小心的绕开了这些人的骚扰,来到母亲面前耳语:“母亲,裴姑娘已经回裴府了。”
苏一梅一听不由得愣神:“怎么就让她走了呢?”
“什么?”王子服再一次问出了那句什么。
“王家这些长辈非常看好你这位未来的媳妇儿,这不,刚没喝醉之前还在商讨着该给裴府下多少的聘礼才不算丢脸,又算是重视人家姑娘呢。”
王子服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王俦寒,这人出奇的一直盯着清风堂的门口,竟然一动也不动。就算是手里拿着被布菜丫鬟满上的好酒,也找不回这位王家二公子的魂魄。此情此景,就仿佛是那挂在门口的门帘成了精,正化成十足十的美人勾引着王俦寒一般。
王子服走上前去在王俦寒的眼前晃了晃,那人居然也不吭声,依旧望着,只是突然间开了口:“裴姑娘回去了?”
“回去了,”见自家弟弟答话,王子服也就撤了自己还在挥动着的手臂,屁股倚在桌子的一角,“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
王俦寒偏了偏头,看向之前王子杰坐过的位置说道:“我之前曾经问过叔父,我说裴家姑娘到底是什么病。”
王子服听到自家弟弟突然叹息了一声,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问道:“叔父说了什么?”
王俦寒抬起自己那双现在充满迷茫的眼眸看着自家兄长,喃喃道:“叔父只是叹息着同我说,只是可惜这个丫头了。”
“没了?”王子服原本还屏住呼吸等着王俦寒的后文,可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不由得出声反问。
“没了。”王俦寒摊了摊手,许是因为贪杯,那摊手的无赖样子像极了裴子晗离开之前在黑暗里向自己作出的那个耸肩。
他记得她对他说:“这次我也提醒你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开了口:“这次我也提醒你了。”
“什么?”王俦寒反问。
听到自家弟弟的这一声反问,王俦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似乎是为了遮掩,又似乎是为了打消自家弟弟的念头,王子服站起身来,把手搭在自家弟弟的肩膀上紧了紧,加上了后半句的警告。
“不该知道的别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