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学校逛的话得去北区才行,南区学校除了宿舍楼、几栋教学楼、图书馆和食堂外,就是教职员工待的办公楼兼实验楼了。
南区教学楼比较有趣的只有艺术楼,当然它的名字并不是这个,但是因为那里常年有人练美声、拉提琴、吹笛子,一楼还有一个专门用来表演的展厅,艺术气息浓厚,传着传着就传成艺术楼了。
萧凌走过向上的楼梯、向下的斜道——这斜道寒假前还是开裂的混凝土,寒假回来后就铺上了深黑的沥青,开学的前几个星期都得绕道走,避开没干透的沥青难闻的气味。
她在树和灌木间的小路上走,穿过一条马路,来到南区教学楼的北面,这里有直通北区教学楼群的大道,修了喷泉和一些好看却不知有什么用处的建筑,喷泉除了特定的时期(比如拍宣传片吸引学生报考时)都是关闭的,池底积了一层灰。
再往前走会遇见两片湖,一片湖稍大些,湖边种着的柳树垂着新长出来的叶子,落到水面的枝条被微寒的春风带起,撩起涟漪。
有两个学生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读书,后头的草坪上也有几个学生,不知在鼓捣些什么东西,细碎的笑声和聊天声传了些过来,然后消散在风里。
另一片湖要小一些,坐落在图书馆的北面,中间隔着个大礼堂,一些大型的活动,比如毕业汇演会在这个礼堂里进行。
小湖比起自然景观,更像是人工造景,湖边都是大小形状不一的鹅卵石,湖里的睡莲在夏天时盛开的光景总会吸引过往的人驻足。
湖前边还有个爬满藤蔓的长亭,藤蔓现在长出的新叶还是嫩绿的,到天气热了,叶片就会变得肥厚油亮,各色的花儿也争先恐后地长出来。
萧凌没有停留,尽管两个湖边的风景都很好,叫人心旷神怡,她只是放任自己的心绪,跟着感觉走。
她走到北边的校区,这里有一大片树林,树木都像是长了几十年似的高大,与其说是树林簇拥着里面的教学楼,不如说是教学楼设在了树林里。
尽管是接近中午的大白天,被树荫遮住的道路依旧十分清凉,可以想见夜半时的树林会有多么恐怖。
她走过几个可以在林中穿行的小道(她知道会通向哪儿),在红房子处向右拐,避开了考研人聚集的大楼。
红房子里有人在作画,萧凌隔着窗户看了一会儿,在经过的第三个人的古怪视线里终于离开了。
向前,再向前,路过北区食堂、居民区、银行、快递站、一座石桥。
她停留在河边倾斜的草坡上,后头是常见的黄蓝配色的健身器材。
飞来的鸟儿落在离她四五米远的地面上,萧凌一边吃剩下的吐司,一边掰了些碎屑扔给鸟儿吃。
天气真好,太阳很暖和但不刺眼,蓝天上的云就像是被扯得零落的棉絮,明暗的云彩好似曾在某张名画上出现过。
把吐司当午饭吃了,萧凌把垃圾扔进坡上的垃圾桶,又躺回草坡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和煦的风从河面吹向岸边,就像一双温柔的手拂过萧凌的脸,萧凌在这温柔的抚摸中慢慢闭上了眼。
她梦见了从前。
重生前的从前。
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到在后面社会上一次次碰壁变成的圆滑的人精,她本来是个社恐,哪怕是亲近的人多了都会不敢多言,后来却能在刚见面的陌生人面前说的天花乱坠。
最开始萧凌说她不喜欢社交,觉得社交无用又让人难受的时候,康燕总说到社会上工作了就好了。
确实,在这个社会上,除非你有一些什么过人的本领,否则要么饿死,要么把你那些塞不进社会这块拼图背景的部分给削去。
萧凌削掉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却是无法割舍的,她只能在一道道看异类的视线里奔逃,不停的奔逃。
她逃过了第一份日夜不分的工作,第二份工作要求含糊不明的工作,在第三份工作上一待就是三年。
这并不是因为第三份工作有多么地好(相比前两份,确实好的多,不然她也不会入职),而是因为换工作太频繁,对找下一份工作不利。
等因为连上了一个多月的班而发烧躺在床上无法起来的时候,萧凌想的还是得赶紧把手上的工作做完,不然拖了进度给别人带来麻烦就不好了。
萧凌呼出口热气,想,好热。
她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梦里的一切犹如镜花水月般褪去。
脸上有些晒伤了似的刺痛,脑袋有些发晕,喉咙有些不太舒服。萧凌按着额头,后悔地叹气。
不该在外面睡着的,太阳再好,有风的话也容易着凉。
她撑着身子闷头赶回寝室,躺到床上开始发热出汗。
刘文艳出去送水果回来了,叫萧凌去吃饭,连叫了两声都没有人应,她一边说着“你在不在?”一边掀开了萧凌的床帘。
“我的天。”看见萧凌烧得通红的脸,刘文艳喊道,“你发烧了?”
萧凌勉强睁开眼睛,接触到外面刺眼的光线后往被子里躲了躲,她没听清刘文艳说的话,以为是来叫她去吃晚饭的,“你自己去吃吧,我现在没有胃口。”
“吃吃吃,你都成这样了,吃个头啊。”刘文艳怒骂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对谁生气,“起来,我带你去校医院。”
萧凌被撑起来,艰难套上衣服,裹着收进衣柜没多久的棉服坐在刘文艳送水果的三轮车里,脑袋一点一点。
“别睡啊,我告诉你别睡啊。”刘文艳拧车把,把车速提高到允许的最高值,“摔下去给你门牙都磕掉的话,吃饭都没法吃知道吗?”
校医院离得不远,刘文艳开了十分钟就到了。
因为到了下班时间,医院的正对着门的大楼灯都熄了,在门口问过值班保安,两人绕到右侧边去急诊。
急诊室里灯火通明,不过医生不太多,每个科室只有一两个医生值夜班。
前台有两个穿着白色医生服装的人坐在那,刘文艳上前去说了情况,并递上了身份证和学生证。
一个带着金色圆框眼镜的女医生指了指一边挂着内科牌子的玻璃房,“你们去内科就行。”
萧凌昏头昏脑地被掺到玻璃房里,医生坐在一扇屏风后面,用一根像冰棍棒子一样的东西压着舌头看了看萧凌的咽喉情况,在她量体温的时候问了几个问题。
“……这样就是典型的受凉了,小姑娘,现在天气还没彻底暖和起来嘞,在外面睡觉可要不得的。”医生边写药方边和萧凌絮叨。
这位医生一头华发,面上的笑容和蔼可亲,看上去十分可靠。
萧凌有些不好意思,她咳了两声,感觉后槽牙有些肿痛,咽喉吞咽的时候也有不适感,“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刘文艳去药房那边拿药回来,两瓶输液和一盒口服的药。
萧凌靠在外面的铁椅子上,有些想睡又睡不太着,刘文艳在一边陪着她。
她看了会儿刘文艳手机上的短视频,视线不知不觉地转到急诊室来来往往的病人身上。
如果没有亲身来过,谁能想到大晚上的医院还能有这么多病患呢。
从前萧凌一直以为急诊是接待那些病情十分紧急的病人的,没想到急诊室还承担着夜晚的工作。
随着夜幕一点点低垂,急诊室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了,萧凌啃着刘文艳买来的豆沙面包,目光在人群间逡巡。
远处骨科的玻璃房似乎十分忙碌,有一位躺倒在床的年老病人在虚弱地“哎呦哎呦”。
从家属七嘴八舌的诉说里,能推出老人是起夜不小心摔下了床,现在没办法站起来了。
骨科医生似乎刚接待完一位娃娃脸的女生,要带女生去手术,被老人家属拦着,不得不停下来安抚他们。
女生举着被血浸透包裹的卫生纸的食指,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
骨科玻璃房外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同样在输液的病人,此时趁着离得近正大光明地看眼前的热闹。
半晌,老人家属发泄完惊慌的情绪,听进去了骨科医生的话,扶着老人躺着的床等待医生手术回来给老人看病。
药房那边排起长队,有一个低着头鼻血流不停的近三十的男人,还有推着孩子前来看病的妈妈。
“人真多啊,是吧。”刘文艳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手机,眼睛看着因为插队而有些骚乱的人群。
她扭头和开始聊天的前台值班的医生聊天,“你们这儿没有假的吗?每天都要上班?”
医生中看起来比较健谈的那个笑了,“哪能没有假,看科室吧,一般我们是上一休一。”
“这么好?”刘文艳诧异地睁大眼睛,“感觉比老师的假还多。”
“哪啊。”医生喷笑,“不是八小时的上一,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从早到晚的上一。”
“我还羡慕你们老师呢,我们这假放了和没放一样,一睡大半天过去了,吃完饭洗漱一下就又要上班。”
“啊,”刘文艳语调下降,“怎么这样,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得放两天,不然怎么缓得过来。”
“两天那肯定是比一天好的。”医生接话,“可是没办法,咱们医院不大,人也少……”
刘文艳和医生聊得津津有味,萧凌在这絮叨的聊天声中找回了睡意。
她待在温暖的室内,身上裹着厚的棉衣,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耳朵里充满急诊室里嘈杂的声音。
下一秒,思绪断线,她靠着急诊室大厅里的金属椅背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