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入深秋。
二人离开蓝平城也已有月余。
这日,二人继续露宿山林。
白晓笠靠在树干上,左手紧紧抱着娟书琴,二人身上披着一件大衣。
她不怕冷,可她怕娟书琴冷。
闭着眼睛装睡,可脑子里全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
娟书琴近日越来越不对了,她自己看不出来,而白晓笠却看在眼中。
娟书琴极容易走神,一旦她不在身边娟书琴就会呆愣在原地。
且娟书琴的性格也让她越来越看不懂。
有些时候,睡得迷迷糊糊之时白晓笠甚至能听到娟书琴的抽泣声。
有时候,娟书琴依旧是那副毫无愁绪的模样。
再有时候,娟书琴话都不说,不论她怎么问都不说一个字。
白晓笠最怕娟书琴拒绝与她沟通。
她瞒着娟书琴中毒的事实就是怕她胡思乱想。
可如今一切都渐渐超出她的预想,即便娟书琴什么都不知道,也会时不时走神,胡思乱想。
白晓笠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她或许一开始就不该瞒下这些事。
可转念一想,如今的娟书琴真的能接受这样的事吗?
白晓笠从自己这里找不到答案。
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快找到金银花,将他杀掉,从笑面倡优那里换来情人泪的解药。
到底有没有解药,白晓笠不知道。
她也只能试一试,赌一赌。
过了这么久,连金银花的影子都没见到过,也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他。
即便是找到他,自己真的能杀了他吗?
心中暗叹一声。
为今之计,只有一边找寻他的下落,另一边精研自己的剑法。
反手剑只是将将有了雏形,可反手剑给了白晓笠希望。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左手不够灵活,实际上是她不懂得变通。
自从偶然与锄恶切磋,白晓笠想出了这反手剑后,她的眼界再一次拓宽。
以往许多只能在脑海中想象的剑法,如今可以尝试使出来。
最关键的是,她可以使出几招简单的毒女剑法了,而不再是靠着点,刺,打这几招与人周旋。
复又想到娟书琴的情况,白晓笠在心中直叹气。
她不知自己的隐瞒是对是错,她只想赶紧将娟书琴治好。
“情人泪,到底是什么?”
怕什么就来什么。
白晓笠听到了娟书琴的喃喃声。
原来模模糊糊间听到的抽泣声都是真的,若不是她今晚心里乱的睡不着,也不会如此清晰的感觉到娟书琴的情绪。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可她都憋在了心里。
肩膀处的衣服有些湿湿的,那是娟书琴的泪。
是该告诉她,还是该继续装睡?
可她不知道,娟书琴早就知道她在装睡了。
娟书琴喜欢牢牢的抓着她的右手。
而她则很少动自己的右手,只是在心中想事之时右手会无意识握紧。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下意识的习惯,依旧在装睡。
而娟书琴也明白了白晓笠瞒着自己很多事。
可她不敢问,她忘了很多事,她怕知道的真相是她接受不了的。
二人就这样相拥在一起,各自装傻。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头顶的树干微微一动,白晓笠已然发觉有人在上面。
顾不上许多,松开环抱娟书琴的左手,拔出后腰木剑,往头顶直刺而去。
“叮。”
木剑与兵器碰撞在一起,一道人影落在二人身前,直直退后十几步。
“白发毒女,边境五鬼前来报仇。”
话音落下,又是三道人影现身而来。
白晓笠与娟书琴缓缓起身。
“还有一人呢?”
白晓笠将木剑收入剑鞘,连鞘带剑拿在手中。
“白发毒女,你好生恶毒,我大哥已经被你害死,你还敢在此提他?”
每每这时,白晓笠都会疑惑不已。
“你大哥到底是谁?为何不能把话说清楚?”
对方四人均是亮出了兵器。
“好教你死个明白,我大哥姓柳,柳风栩!”
如同一柄重锤打在白晓笠胸口。
她不知该如何反驳。
柳风栩是为她而死,是她改变不了的事实。
这几人言她害了柳风栩也无甚差错。
这几人,是大哥的兄弟啊。
边境五鬼,看来,那时在蜉蝣城外救那两人的黑衣人就是大哥了。
心中有些缅怀往事,手上也有了动作。
这几人的武功在她看来太差了,她若拔剑恐怕不出五招。
可她不愿杀人,那便制住脱身吧。
想法一生,手上便换了动作。
手握剑柄,木剑剑鞘前伸半截将第一人制住。
手握剑鞘,往左一点,左侧人被制住。
手中用力,木剑出鞘半截,右边之人被剑柄打倒在地。
最后,转身木剑再度出鞘半截,随即收剑入后腰,拉起娟书琴的手就此离去。
“半刻钟后,穴道自会解开,以后若无必胜的把握,便莫要如此寻仇。”
白晓笠的声音有些悲伤,又有些感叹。
她一直以为没人记得柳风栩了。
当年结拜,从柳家大门走出之时,还记得柳家家主看柳风栩依依不舍的眼神。
可转眼间柳风栩逝去一年多,白晓笠也曾数次飞鸽传书给柳家,却始终没有回信。
所谓的亲情血脉也不过如此,白晓笠也只是感觉有些心寒。
可今天,她明白了,还是有人记得的,大哥的几个兄弟记得,这让她有些感叹。
白晓笠不会动手杀这四人。
只是,接下来的月余内,路上不时会受到这几人的骚扰。
这边境五鬼似乎很擅长与人玩捉迷藏。
这几日娟书琴从来没睡过一个好觉。
每每睡得正香之际,就会被白晓笠的动作吵醒。
这夜又是这样。
心底的怒火再也按耐不住。
待白晓笠将人打发后脱身,娟书琴在一处小林中甩开了白晓笠的手。
“你就不能彻底摆脱了他们?你就不能让我安稳睡个觉?”
看着面前情绪激动的娟书琴,白晓笠不知该如何安抚。
“我整日跟着你露宿山林,整日连觉都睡不好,你还瞒着我多少事?情人泪是什么?我到底怎么了?”
白晓笠听着娟书琴的喊叫声,也想将答案告诉她。
可真的该如此吗?
张了张嘴,忍住了。
可随着娟书琴再一次的喊叫声,白晓笠冲了上去。
“你中毒了,情人泪是毒,它让你忘了许多事!”
白晓笠此时的情绪比她还要激动几分。
“我找不到,书琴,我找不到解毒的办法。”
白晓笠的声音无比悲伤。
在现在的娟书琴印象中,白晓笠一直都是无所畏惧的。
不论是与人交手,还是处理各种各样的事,她都会挡在自己身前,自己只要乖乖躲在身后就好。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白晓笠如此之多的负面情绪。
“书琴,我找不到治好你的办法。”
“那边境五鬼,是大哥的兄弟,这世上除了我,只有那几人记得他了,我无法对他们出手。”
“书琴,我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好,我们回圣水教吧,好不好?”
听着白晓笠颤抖的声音,娟书琴有些茫然。
她一直不敢问,就怕答案自己接受不了。
原来是这样,自己中毒了,而她一直在想办法解自己的毒。
原来是自己拖累了她,反而是自己向她大喊大叫。
内心的声音还在蛊惑她。
“答应她,答应她,做教主不是你的梦想吗?有她在你身旁,何愁教主之位不是你的?”
你做梦。
我不会再听你的了。
看着身前不断颤抖情绪激荡的白晓笠,娟书琴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我不会回去的,小笠,你一定要将我治好。”
简单一句话,让白晓笠一颗乌云笼罩的心重见阳光。
“我一定治好你,我一定治好你。”
可娟书琴已经听不到了,她昏了过去。
长叹一声,白晓笠止住自己颤抖的声音。
她好像在抽泣,但她不会流泪。
她是个怪物吗?世间怎会有她这种人?
又想起了小时候老村长的葬礼上,那些称她为怪物的人。
心底再度笼罩阴影,白晓笠抬起头望向天上的明月。
每每望向明月,她的心便会安静下来。
柔和的月光安抚了她疲惫的心。
“月光…”
就这样搂着娟书琴,靠在树干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娟书琴仿佛又变了,变回了与龙行天大战完时的状态。
对白晓笠无微不至的照顾,做任何事都先考虑她。
可白晓笠却高兴不起来,娟书琴的情况更严重了。
往往昨天发生的事今天就会忘,而过几天又会重新提起。
白晓笠就这样与她携手飘荡在江湖中。
一方面,寻找金银花的下落,另一方面,研磨自己的剑法。
一边安抚时不时会大吵大闹的娟书琴,另一方面还要注意时不时前来找麻烦的边境五鬼。
初时,白晓笠只感觉身心俱疲。
她不知她能撑多久,可每每想起娟书琴那句你一定要治好我,就会有莫大的动力驱动着她向前走去。
四年就这样过去,娟书琴每个月都会有几天与她大吵大闹。
而她则每次都会告诉她真相,接下来的日子娟书琴又回到原来的状态,如此循环往复。
白晓笠四年间带着娟书琴走遍了从没去过的边境鬼魅城和桑羽城。
在她二十岁这年,回到了自己初出江湖的第一站,蜉蝣城。
这四年,寻遍二城无果,始终没有金银花的下落。
这几日娟书琴的情况也是越来越严重,好的时候能与她说几句话,不好的时候无论她说什么娟书琴都拒绝与她沟通。
心知不久后二人之间会再度爆发一场争吵,白晓笠只余深深的无力感。
四年下来,她的耐心也渐渐被磨平,娟书琴大喊大叫,她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随后再度将真相告知她。
可每每都是以娟书琴昏迷过去告终,再醒来时,只剩下白晓笠还记得发生过的事。
往日心中能感受到的满足和甜蜜现在只余深深的烦躁。
白晓笠不懂,她认为自己身上剩下的也只有习惯。
习惯了娟书琴在身旁,习惯了每晚将她搂在怀中才能睡得踏实。
她想,娟书琴也是一样的吧。
进入蜉蝣城,一眼便看到了圣水教联系所用的暗号。
四年,白晓笠没少托圣水教帮她寻找金银花的下落,可始终一无所获。
心知恐怕这次也不会有所收获,但也要去看一看。
看着周边熟悉的场景。
衙门对面的院子里,自己曾经在那里待过一年时间,夺得了赌场擂台的人魁。
心中忽然突发奇想,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水平?能不能夺得天魁?
也只是一个念头罢了,只是一想,便被白晓笠抛到了脑后。
现下没有空让她来考虑这般多,最重要的还是要治好娟书琴。
再往前走,城里最大的酒楼,同福酒楼。
可惜白晓笠对这杯中之物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从不曾踏入一看究竟。
接头的客栈距离同福酒楼并没有多少距离,白晓笠刚准备踏足客栈,心有所感一回头,看到了那张粗犷的脸。
是喜悦吗?还是愤怒?
白晓笠不知道,她终于见到了寻找四年之久的金银花。
松开娟书琴的手,下一瞬拔出后腰木剑,闪电般冲向金银花。
金银花刚喝完酒,看见白晓笠也露出几分戏谑的笑容。
教主给他的任务便是在边境五城来回走动,让白晓笠找不到他。
可事实上,他一直都待在蜉蝣城醉梦生死。
如今见白晓笠终于找上门来也丝毫不惧。
赤手空拳迎上了白晓笠的木剑。
他还以为,白晓笠还是那个四年前的白晓笠,接自己一招都要用尽全力。
可几日不见,都能让人刮目相看,何况是四年?
这四年,白晓笠将自己的剑法再度完善,如今一剑加上阳诀的加持,竟将金银花击退几步。
金银花大惊,他本是醉醺醺的头脑霎时间清醒。
心知自己不能再托大,可白晓笠已经接踵而来。
如今之计,唯有先退再说。
脚下一动,施展轻功就此离去。
白晓笠紧追不舍,二人一追一逃就这样没了身影。
娟书琴有些想跟上去,这还是白晓笠第一次表现得如此急切。
有些犹豫,她明白,自己如今的武功已经帮不到白晓笠太多了。
正在胡思乱想,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圣女,许久不见。”
江墨淑微笑的脸映入她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