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走了。”
掌柜白天看白晓笠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忍不住开口提醒。
白晓笠闻言怔住。
大堂内空空如也,靠边的桌上摆着三副碗筷却只有他一人独饮。
不禁失笑起来。
她都忘了,这里是同福酒楼,这群人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紧张的心头落下,复又有些失落。
不过想想自己这个状态,又何必见她?知道她安好便罢了。
“喂!”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转过头,胖胖的厨子手里端着两盘菜示意她帮帮手。
白晓笠急忙伸出左手接过。
厨子忽然一拍大腿。
“你瞧我这记性,实在是对不住。”
言罢,想要将盘子接过来,却被白晓笠高高抛起。
另一只手上的盘子也被接过,白晓笠脚踏步法,将两盘菜都放在了桌上。
停顿下来,有些略微气喘,轻轻咳嗽两声。
“至于这样?”
白天示意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酒。
白晓笠摇摇头,她不想被别人当做个废人。
转过头去,胖厨子双手合十向她连连鞠躬,末了还向她竖起个大拇指。
“你看,没有人觉得你是个废人,除非你心底这么认为。”
碰一杯酒,白天起身大喊。
“可以开饭了!”
几个伙计鱼贯而出,纷纷吵吵嚷嚷的落坐。
“今天怎么这么丰盛?”
书生好奇问。
“自然是有人请客,要不然你看咱们掌柜那抠门的样子,羊肉都整上桌了。”
胖厨子用手偷吃一块羊肉,还不忘了诋毁白天几句。
“去去去,你个胖厨子,在厨房都偷吃那么多了还吃,要不要脸。”
芙花将一大盘羊肉挪在了书生面前,还往他碗里夹了几块肉。
“哎呀,今天这么热闹的呀。”
老板娘脸色微红的从门外走来,将大门关上。
“今天,休业一天,为了我们的新朋友,干杯!”
白天高举手中酒杯,众人纷纷喝彩将酒杯碰在一起。
这个场景,有些陌生了。
白晓笠眼底有些发涩,将一杯酒灌进自己的口中。
以前她不喝酒,柳风栩会与刘伯然略微喝些,她和龙绫绸在一旁喝茶打趣。
如今,物是人非,结拜四人,空留她一人。
她好像与这里格格不入,只是默默的喝酒,默默的听。
“和他们聊聊你的过去?何以沉默不语?”
老板娘一句话,让众人将视线都放在了白晓笠身上。
微微一愣,却忽然感觉有些害怕。
这份善意,太沉重了。
与她结拜的几个人,全都身死。
她的母亲,与她不过见过一面,到现在都还寻无所踪。
她的养父养母,她的两位师父,相继离她而去。
她是个灾星,是个怪物。
丁雨星那张漠然的脸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还准备害死多少人?”
她的右手生疼。
肩膀,似乎被人大力捏住。
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看向白天。
“你可还好?”
这酒楼里,除他之外没人能制得住白晓笠。
低头一看,自己已经不知何时站起身,面前的碗筷被无意之间弄得乱七八糟。
“抱歉…我…”
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左手无意识摸到后腰的木剑,才略微安心下来。
“抱歉…”
最终,什么都没有解释,匆匆告别众人上楼。
缩在被子里,白晓笠将自己团成一团。
怀中紧紧抱着木剑,浑身颤抖。
这次,不是冷的,而是怕。
她后怕,好险,自己差一点就要将这些人给害了。
缓缓摘下面具,忍不住咳嗽几声。
咧嘴大笑的恶鬼,似在嘲笑她。
看看你,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就这样,眼里无意识落下几滴眼泪,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中,她被边境五鬼包围。
“你为何助纣为虐?”
柳风栩的父亲直愣愣的盯着她,仿佛那日怎么也合不上的眼睛。
“为什么要害死他们四个?”
白晓笠无助后退。
“我没有,我没有害他们。”
“小妹,为何不给我们报仇?”
“小笠,你瞧瞧你活成了什么样子?”
当柳风栩和白山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她再也撑不住了。
她放声大哭,嘴里胡言乱语着什么。
“你怎样?快醒来!”
“小笠?你怎么了?”
好像是娟书琴的声音。
白晓笠努力睁开了眼睛,却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
眼睛?眼睛?
她怎么看不清了?
眼前模糊的影子像是要靠近她,想也不想胡乱挥舞手中木剑将人影逼开。
“你还好吗?是我,白大哥。”
白天沉稳的声音并没有让她静下来,反而让她更加疯狂。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她迟早会害死所有人。
胡乱的抓起自己的面具戴在脸上,抓起木剑,脚下一用力,从窗户中生生撞了出去。
由于不适应如今模糊的视野,落地时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
“小笠!”
真的是娟书琴,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
不能再被她找到!
白晓笠想也不想,运起内力,全力窜了出去。
自己这幅狼狈的样子不能被她看见。
白晓笠跑的很快,娟书琴跟了片刻便不得不驻足。
她的武功与白晓笠相差太多,她追不上。
自己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大声吹响了口哨。
片刻后,马蹄声响起,白晓笠看到了模糊的影子。
就此踏上马背,白马长嘶一声,驮着白晓笠离去。
不知在马背上呆了多久,呆的她饥肠辘辘才肯挪动一下身子。
阳光依旧刺眼,可惜她看不清楚。
无力从马背上跌落,靠在树上一阵剧烈的咳嗽。
放下左手,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丝殷红。
“小青…”
头脑晕沉沉的,白晓笠想要唤出小青。
想要告诉她,可能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沉默一阵,才想起来,自己早就听不到小青的声音了。
罢了…
左手无力垂下,面具掉落在地。
躺在地上,只能感觉白马在不时用头拱她,却无法动作。
罢了…
无力再挣扎了,闭上眼睛吧。
模糊的场景不再,再次遁入无边黑暗。
“刘奶奶,你眼睛不好,我来吧。”
“无妨,无妨…你便看好你自己的孩子罢,其他的就让我这个老婆子来吧。”
又是谁?
自己,还能听到声音?
嘴里感觉到一丝苦涩,苦的她睁开了眼睛。
视线还是那么模糊,只能看到一道略显消瘦的人影在不断比划什么。
苦涩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还活在这个世上。
“刘奶奶,她…她睁开眼睛了!”
一旁的年轻女子惊呼一声。
刚刚,白晓笠的瞳孔闪过一丝白色,诡异无比。
本就是少年白发,已经很吓人了,又是腰挂木剑,脸上的狰狞伤疤,无论从何处看都不是她们这种贫民百姓。
“是吗?”
刘奶奶放下了手中汤匙,摸了摸白晓笠的脸颊。
“姑娘,既然醒了,便自己喝药吧,老婆子眼睛看不见,对不住了。”
白晓笠本以为身体还是很弱,没想到状态好了许多。
“多谢了…”
道一句谢,从一旁拿起汤药,咕嘟咕嘟灌进了嘴里。
她好饿,别说是这汤药了,哪怕给她放一堆草药她怕是也会毫不犹豫吞入口中。
刘奶奶听到她的声音呆住。
“这位姑娘,你可是…”
话没说完,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臭老太婆,你出去一趟听说带回来个古怪女子?还不快带出来让老子们看看?”
“坏了!”
年轻女子一把从旁边拿起扫把,横在身前警惕无比。
“姑娘,你快藏好,老婆子来应付他们。”
刘奶奶一把将被子扯起,把白晓笠捂了个严严实实,随即下床用力抵住门。
“她无孕在身,她还年轻。”
“去你的,快开门!”
随即便是砸门的声音,刘奶奶惊呼一声,坐倒在地。
白晓笠扯下了罩在脸上的被子,她看不清,只能看到几道模糊的人影蛮横的冲将进来。
似是被她一头披散的白发吓了一跳,带头的还“嘶”了一声。
“你。”
抬手直指白晓笠面门。
“快点下来,跟我们走。”
白晓笠看不太清,只是左手下意识一摸后腰木剑。
怎么办?自己的眼睛看不清了,这里还有两个人,贸然出手,会不会伤及无辜?
看她没有动作,那人索性想要上前将她从床上扯下。
“不许碰她!”
年轻女子挥动了手中的扫把,却被一把推倒。
“娘亲!娘亲!”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白晓笠心头一缩,怎么还有小孩子?
“好你个不要脸的,吃我们的住我们的,还敢反抗?”
就要一巴掌呼在她的脸上,却被一股大力捏的臂膀生疼。
白晓笠还是出手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在她出手之时,她的眼睛似乎看清了几分,耳朵也变得灵敏无比。
加大手中力道,捏的大汉痛叫不止。
耳边传来嘈杂声,没有多想,木剑连鞘带剑打在大汉腹部,三个人叠罗汉一般被她大力打翻在地。
白晓笠紧跟着窜了出去,好在屋外是一片空旷,她可以大展手脚,不至于伤及旁人。
模模糊糊间,连点两人穴道,最后一人却一直在大喊大叫,吵的她心烦无比。
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声音顿时难以发出。
丹田的刺痛让她双目染上一抹红,手中力道不断加大。
“不能杀他,不能杀他!”
年轻女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白晓笠松了松手上力道。
模糊间,手上摸索那人的身体,再次点他穴道。
手指触碰到了极硬之物,内心恍然,原来是穿了甲胄。
再次拿出木剑,“咚咚”两声沉闷的声音,终于没有声音了。
“他没死,绑起来吧。”
捂住嘴巴急切的咳嗽几声,好在这次没有吐血。
侧头一看,那女子被她骇的不敢靠近。
沉默一瞬,从她手中接过绳子,摸索着将那人五花大绑起来。
一阵风吹过,吹的她脸颊有些生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面具不见了。
一把捂住脸上的伤口,避开女子视线。
“我的面具呢?”
此时的她与刚才毫不犹豫出手制敌的她仿佛两个人,女子也终于不怕了。
“你…不必遮遮掩掩,我们救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
白晓笠沉默不语。
“姑娘,你是不是以前曾去过渔民小村?”
急切的声音让她侧目,模糊间刘奶奶的身影急促而来。
白晓笠连忙避开几分,她记起来了,当年她曾出手救过一个盲眼妇人,那也是她第一次杀人。
她不答话,刘奶奶自然有自己的判断。
“恩公,两次相救于老婆子,多谢了。”
面对这么大年纪的老妇人,白晓笠只得伸出左手将她从地上扶起。
“我…无意间救你,你不必谢我。”
刘奶奶在地上执意不起。
“恩公,老婆子斗胆请恩公救救这村里几户人家。”
白晓笠闻言犹豫了。
她背负的已经够多了。
结拜兄妹的仇,养父养母的仇。
她不想再往自己身上揽下更多了。
可是刘奶奶有恩于她,她要就此不管不顾?
许是她的沉默让两人有些明了。
年轻女子冷哼一声。
“刘奶奶,我们不求她,我们带着她们离开这里。”
言罢就去动手扶起刘奶奶,将白晓笠推到一边。
刘奶奶拍拍她的手。
“傻丫头,咱们逃一次还不够吗?你带着老婆子一个瞎子,还带着一个小孩,你又能跑到哪里去?”
“我…”
白晓笠上前两步,想要说些什么。
“恩公,不必多言,老婆子明白你一定还有旁的事,但老婆子还请恩公能听听到底生了何事,就算老婆子挟恩图报好吗?”
白晓笠再度沉默了,随即点了点头。
这才想起刘奶奶看不见,于是轻声道一句好。
夜里,刘奶奶叫来了四个妇人,每人都带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孩。
这就是所谓的村子里的所有人家了,没有男人,只有女人和小孩。
白晓笠立于房顶,遥望远方。
模糊的视线中,一座矮山现于眼前。
听刘奶奶说,那座山顶住着一个人,是这里的领头人。
而这村里的几户人家,每月都要出村,去完成任务。
具体是什么任务?说白了就是忽悠年轻的女子来到这里,将人交给那些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