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三人均是有些醉意。
“想当年,腰间一刀,纵横江湖无人拦,如今年过半百,行事却要处处受人肘制,好不可笑。”
陆双缓缓感叹,叹这世间无情,叹这江湖物是人非。
“留待有用之身,厚积薄发,终有一日,夙愿达成。”
掌柜缓缓开口,语气向往,令人深思。
“可惜,有用之身即将行将就木,只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那便将有用之身传下,留待后人完成,此乃,传承之道。”
二人相视一笑,均是仰头干杯,敬这天上明月,敬这无情的时间。
只有白晓笠,听个云里雾里。
不过她喜欢这种氛围,与三两熟人一同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
这一听就不是熟人,同福酒楼的熟人向来不敲门。
“进。”
这毕竟是她的房间,白天和陆双均是沉默不语。
门开,落魄书生进门。
“学生张一,多谢几位大侠仗义出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追着她来谢谢她,说心里没有触动是假的。
“我并非有意帮你,只是看不惯某些人的所作所为罢了。”
话是这样说,可她的声音中再无往日的冰冷之意。
这稍显温柔的声音一出,陆双和白天连连啧啧开口。
“这白发毒女,毕竟也是个女子!”
白天与陆双碰一下酒杯,嘿嘿一笑。
“也不知道,陆某这做前辈的,何时能让白发毒女温柔的说出一句话,哈哈。”
陆双从床上蹦起,躲开白晓笠这一脚。
难得的没有用面具遮挡,本就有些红的脸更是红了。
还前辈?两个老不休,一把年纪了开她一个小辈的玩笑。
“小子,人生的路没有一帆风顺的,跌倒了,就爬起来,去找另一条路,切莫沉沦,让旁人看笑话。”
张一向白天鞠躬道谢。
“谢前辈指点,学生不会再度沉沦,今日过后,学生将踏足飞鹤国土,今日一来道谢,二来辞别,感谢前辈这段时间的照顾。”
白天摇摇头。
“非我之功,一切,全看自己。”
再鞠一躬,张一不再多言,转身开门,准备离去。
门外,芙花咧个大嘴笑的像一朵花。
张一再鞠一躬,道谢。
“怎么,不嫌我这店里的小姑娘狗眼看人低了?”
张一一笑。
“学生不才,游遍晋曼二国,均受这等不公待遇,那日酒虫上脑,胡言乱语,还望掌柜恕罪。”
芙花蹦跶进来。
“掌柜的,我跟他赔礼道歉了,他来道谢,还是我说的嘞。”
“呦,芙花懂事了,赏你一两银子。”
芙花开心的接住银子。
“谢谢掌柜的,嘿嘿。”
“准你半年休假,回家看看去吧。”
“真的?”
芙花眼睛瞬间变亮,随即低下了头。
“不…不了,我等过年和酸秀才一起回去。”
“都准,明日便去吧,少在我眼前晃,省心。”
“谢谢掌柜的,嘿嘿,我走了。”
向白晓笠摆摆手,芙花蹦蹦跶跶离去了。
“她家里的背景不简单,她的父亲和我是旧识,女儿放在这里,历练历练。”
向白晓笠简单解释了芙花的身世,白天端起酒杯与她碰一杯。
张一行至门口,忽然转身。
“敢问姑娘,可有意中人?”
这话说的三人均是愣住。
平心而论,白晓笠这个人,长得并不出众,甚至是古怪无比。
少年白发,杀人不眨眼,一般男的还真没胆子与她搭话。
白晓笠的心中更是古怪无比。
这么多年,她的心思都在娟书琴的身上,从来没有想过多的。
她也见多了许多仰慕娟书琴之人,偏偏这种待遇,她还是第一次享受。
“有了。”
想到娟书琴,即便心中略微有些不好受,但更多的,还是些许开心。
张一并没有放弃。
“若有一日,张一官拜一国之相,定会以国公之礼前来迎娶姑娘,还望姑娘能给张一一个机会。”
她不知该说什么。
心里很乱,这种感觉,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美好,却也不像想象中那么不堪。
原来,也是有人喜欢她的。
可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不回应,自有旁人回应。
窗户破开,剑光闪现。
“你没有听到她说她有意中人了吗?”
娟书琴怒极了,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个人当着她的面对白晓笠诉说仰慕之意。
她也没想到,白晓笠沉默不语,这是拒绝还是不拒绝?
剑身停在了张一头前,白晓笠只用二指便夹住了娟书琴的剑。
她的阻拦,只是让娟书琴更愤怒,用力抽剑,想要摆脱开来。
而白晓笠生怕她做出不智之事,不敢松手,一来二去,这把剑鞘通红的长剑,断了。
娟书琴的眼圈瞬间便红了,丢下手中半截断剑,脚踏轻功飞离房间。
白晓笠茫然的看着手中的断剑,停顿一瞬,终是追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内只余叹息声。
当在一个小胡同内被她拽住胳膊之时,娟书琴哭着转身,一把推开她。
“你跟着我做什么,你去做相国夫人好了。”
“你又何必生气,又何必一怒杀人?”
“他不是什么相国,我也对相国夫人毫无兴趣。”
白晓笠抬手将她眼泪抹去。
“书琴,你也知道,我是个将死之人,不值得你为我这般做了。”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番话。
“你还有很多未完成之事吧,去做吧,跟着我,只会让你变得不像你,离开这里吧,书琴。”
娟书琴一把抓住她的手。
“我不,我会想办法治好你,你跟我回圣水教去。”
白晓笠摇摇头。
“那里不属于我,我有我自己的家。”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
手上用力一扯,白晓笠撞在了墙上,身子委顿下去。
“你…你怎么了?”
她在忍着不咳嗽出声,在忍着这凌冽的寒风。
她的身子忍不住发抖,看的娟书琴不知如何是好。
“我冷,很冷。”
娟书琴连忙给她披上了一件衣服。
“你知道的,我不想让你看到这幅狼狈的模样。”
她在室内,只穿了单衣,情急之下追出来,换做平时,她里里外外要套三件衣服。
“书琴,你自己选,你可以打晕我,带我走,也可以送我回去。”
她的声音止不住颤抖,听得娟书琴揪心无比。
“我…”
抬起手,想要打晕她。
白晓笠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可她的手,打不下去。
她好自私啊,她明明知道她不喜欢呆在圣水教的。
“对不起…对不起…”
娟书琴抱住了她,不住哭泣。
白晓笠眼中的期待渐渐消失。
她,好像已经不了解她了。
三天后,白晓笠骑着酒鬼踏上了回无名小村的路。
她的头发扎起,是娟书琴亲手扎的,那枚玉簪插在发间,似在发光。
她的剑鞘,变得通红,是娟书琴送给她的。
娟书琴去了哪里,她不知道,她只是留下一句,我一定能治好你便走了。
这几天,她的身体状况愈发差了,那日的一追,她躺了两天两夜。
就连掌柜的和陆双都看的直摇头。
昨晚,三人又在房中长谈。
“毒女,你可愿随我和陆兄习武?”
她明白,二人在想办法救她。
她拒绝了。
白天当着她的面,一指头将一人厚的木板洞穿,看的她双眼发亮。
陆双也再次展现了那神乎其技的刀法,拔刀接近无声,一刀势大力沉,摧枯拉朽。
她还是拒绝了。
她想学,可,她似乎没有多少时间了。
再者说,她还是更喜欢剑,没有娟书琴在身边的这两年,木剑是她唯二的伙伴。
“可剑终是外物,你与外物结伴,不是很可笑吗?”
还有一个原因,阴阳决是母亲留给她的,她不愿舍弃。
旁的再好,都抵不过母亲二字。
这几年,一直没有母亲的下落。
她骑着酒鬼,里里外外套了三层衣服,外边还披着娟书琴紫色的外衫。
她都不知道,娟书琴什么时候那么喜欢紫色了。
她连靴子都是紫色的。
身后照例跟着三辆马车,是她带给村民的礼物。
娟书琴没有选择带她走,她还是在这无名小村自生自灭吧。
她不想再出来了,也不想活的很久了。
她与右相打了赌,倘若她真的活到那个时候,赌约又怎么办呢?
伴君如伴虎,以前她只是一笑置之,轮到她切身体会,她才能明白。
一个疯子,为了与她交朋友,动用了很大的手笔。
她杀了蜉蝣城的知县,第二天便来了新官,行事小心翼翼,兢兢业业。
这些,都是要还的,她现在所依仗的权利终有一日都要以某种方式还回去。
她还是离开吧,莫要再祸害别人了。
就这么想着,渐渐出了蜉蝣城门。
白天和陆双立于城墙之上,静静的看。
“还是没留住她。”
“留不住的,史书所言,引发变故之人,又岂是你我所能阻?”
陆双侧目。
“我只想教她武功,我的刀法,可不想没了传承。”
白天嗤笑一声。
“你想教?老和尚都想教,你与他去抢?”
陆双被说的面红耳赤。
“我不如他,难道我的弟子也不如他?”
“你还是省省吧,不如与我一同把注意打到另一个身上。”
陆双苦笑一声。
“见过璞玉,谁还对黄金侧目?”
白天一笑。
“璞玉虽好,谁言黄金便不值钱了?”
在无名小村必经之路的路上,看到了许多官兵的尸体。
这些人,她知道的,是陈荡亲自带过来的。
驻扎在此的头领,她也认得,是个步兵的队长。
可那队长死了,头被砍掉一半。
无名小村,生了变故了。
当白天回到同福酒楼时,娟书琴早已等候多时了。
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见白天和陆双回来,果断服下了一枚黑色的药丸。
“不可!”
陆双根本来不及阻止,娟书琴已经咽下去了。
白天跃至娟书琴身后,就要一掌拍的她吐出来。
娟书琴死命躲开了,连连闪避。
这时,天花板被大力砸开,影子浑身黑袍笼罩着,似要接近娟书琴。
“你敢!”
细微的拔刀声,影子转身,刀光闪现眼前。
当他铁爪碰到短刀之时,他终于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神捕一刀,一刀入肆。
肆,神捕门的人才明白,是大牢。
不妙了,不妙了。
拼尽全力挡开一刀,影子向娟书琴的方向掷出一物。
“叮”的一声细响,那张石片竟飞了回来,飞的比他扔的还要快。
影子惊的浑身汗毛倒竖。
原来盗祖就是他?
不妙不妙。
影子跃起,避开了暗器。
他何德何能,以一己之力面对两派之主?
但是,任务必须完成。
影子不闪不避,正面迎上了陆双的刀。
“来的好!”
陆双忽然将短刀倒握,右臂自下而上甩起。
“叮。”
金铁交加之响,影子前冲的身影被这一刀打的一个咧租。
还没完,高高甩起的短刀就这样顺着力道砸了下来。
坏了,真坏了。
他接不住这一刀,任务也没完成,怎么办?
生死一瞬,影子眼中徒然露出一抹精光。
脚步一侧,高高抬起铁爪。
“嘭”的一声,影子被砸在了地上。
他的右腿猛的一蹬,陆双翻个跟头,左腿踹在了他的右腿上。
影子终于借力飞向了娟书琴的方向。
他的右臂没有感觉了,那一刀太重了,匆忙之间,受了不轻的伤。
但他没忘,另一边,还有个盗祖!
伸出左手,挡在了胸口。
能洞穿人体的一指,点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左手拼命的往下挪,终于挪动了几分,避开了心口要害。
“哇”的突出一大口血,影子终于接近了娟书琴。
用出一部分内力,逼音成线。
“治她的药,就是她给你那片药。”
影子用出最后的力气,从窗户跃出,拼命的跑,离开了这里。
生死一瞬,真的是生死一瞬。
他遇到一个,都要脱层皮,更别说遇到两个了。
拐角处,坐着轮椅的残琴等了许久。
看到影子狼狈的模样,残琴一把扔掉了琴,左手一拍轮椅,接住影子,运起内力带他离开了这里。
追出来的陆双看着地上的一把琴,默默不语。
片刻后,终是冷哼一声,转身回去了。
“莫要挣扎,快过来!”
陆双刚回来,白天已经将娟书琴逼到了墙角。
“不…不行。”
娟书琴压下翻涌的气血,将一柄匕首横在了脖子前。
“给我一匹马,不然我就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