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尊的传人?”
云柯微微挑眉。
如果说张道临最开始只是师从虚云宫,哪怕是他同样学习了云宫算术,这也当不上道尊的传人。
除非……
“你是虚云宫的开派祖师?”
“不错。”张道临点头应下,肯定了云柯的猜测。
“我的确是虚云宫的开派祖师,在我尚未登天成道之时,我曾误入过一处时光节点,那里不存在于过去,也不存在于未来,哪怕是我如今追溯时光,同样也找不到那一处节点,带着我那一段经历,都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一个灵境强者亲口讲述他的过去,这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云柯凝神听得仔细。
“当然了,说是误入,其实这应该是道尊的意思,否则单凭当初明心境的我,是不可能进去的,在那里我见到云宫的遗迹,在一副空白画卷下,找到了记载着云宫算术的的竹简。
我收下竹简,对着空白画卷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便被送出了那处时光节点,再也无法寻觅,应是道尊应下我,得其传承,也算是他的弟子了,入了门墙。
后来,在登天之后,我便找寻了一处时光节点,传下云宫传承,又假借一个虚字,立下了虚云宫,随后送下一道投影去九州历劫,化身为你所认知的张道临。”
听完张道临讲述了这段传奇经历的前因后果,云柯算是明白了,所有山海界有过记载的张道临,其实都只是眼前人的投影,与真实的他并无关系。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是在云宫遗迹中得到的道尊传承,还磕了三个响头,认作是他的传人没有问题。”
“可是我呢?”云柯指着自己。
“我是从你那里获得云宫算术的,由带我进入山海界的系统将云宫算术烙印在我的意识中,要说师承,我首先也该认你才对。”
张道临捋了捋胡须,似笑非笑道:
“既然是你从那个所谓的‘系统’中获得云宫算术传承的,那你怎么不去想想,这个所谓的‘系统’又是谁创造的呢?”
“!!!”
云柯猛地抬起头,他现在很想脱口而出。
系统不是你们山海界天庭创造的吗?
但仔细一想,云柯却猛地一惊。
从关伊子那里他知道,这次蓝星人集体的穿越是他们和山海界修士的手笔。
云柯本能的就认为,系统是天庭的手笔,按照一群灵境大人物的能耐来看,制作这样一个系统仿佛并非难事。
可现在被张道临这指向极其明确的暗示一提醒,云柯突然想到了那隐没与历史中的道尊。
“所以,系统是道尊出手制作的?”
“非也?”张道临摇摇头,赶在云柯发问前,一个大喘气接着道:
“你所谓的‘系统’的确是我们建立的,但它的控制权,却不在我们手上,而是在天道手上。”
“而你们所谓完成任务的奖励,除了我们可以给予外,还有天道本身自带的东西。”
张道临盯着云柯的眼瞳,脸上露出莫名笑意。
“而你所获得的云宫算术,就是天道赐予你的,和虚云宫不同,是真正完整的云宫算术,与我从云宫得来的。
一模一样。”
二人四目相对,一旁的天尊却一言不发。
“那我该如何去找道尊?你都是无意中才能闯入云宫,我又该往何处去寻。”
“只要他想,你就能见到他。”张道临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只要他想。”
云柯眉头微蹙,想了想他缓缓闭上双目,再睁开,黑白二色化作苍茫。
这一次却不是去找到谁的因果。
云柯低下头,双目锁定自己的身躯。
一条条分繁错杂的因果之线出现,各自延伸向无穷远处。
等等,这是……
蓦然,一条纤细的几乎通明的因果之线出现在云柯身上。
他敢断定,在以前是没有这条因果线的。
而这条因果线的方向却是指向,他的头顶。
天穹的方向。
“找到了。”
虽然不清楚这条因果线是什么出现的,但云柯却有种直觉,他要找的就算这条。
伸手握住,根本无须他刻意施法,一股莫名的力量从九天垂落,勾住他的躯壳,眨眼腾身于九霄之上。
云雾散去,天庭的景象不复存在。
却而代之的,是隐没与白云深处,一座古老的道观。
青石为身,青砖做瓦。
大门敞开,一切道理在这里荡然无存,仿佛是开天辟地前漏去的净土。
一块顽石插在道观前方,余下大半截没入云层,隐约能从其表面分辨出两个古老的道文。
云宫。
云柯愣了愣神,赶忙缓步上前,持弟子礼站在道观门前。
“弟子云柯,拜见道尊老师。”
大门无声开启,云宫不大,只剩下一处主殿,中央是一座玉制高台,空白的画像从墙上垂落。
云柯走到玉台前拿起了上面放着的竹简,上一次是张道临从这里拿走了云宫算术,那这一次他又能拿到什么呢?
心情忐忑,云柯徐徐摊开竹简,细若蚊蚁的道文缓缓出现。
“贫道……”
刚开头便出现几个空隙,原本的道文像是被凭空抹去。
云柯定了定心,继续往下看去。
“若有人能看见这封竹简,我应当是死了,或者说,我应当是永恒了。哈哈哈,是不是很困惑?其实,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吾辈修士求的是长生久视,求的与道合真。
若有朝一日,吾等修士能屹立于时光之巅,俯瞰大道,穷宇宙之奥妙,夺造化而开天地。
死,何惧之有?生,何益之有?”
读到这,云柯的目光恍然,他似乎看见这处静室内,一个白发长须的道人持剑起舞,长歌当空,与即将寂灭的大道对视,发出了震天撼地的豪言壮语。
摊开整张竹简,云柯继续向读去。
“老师消弭,大道寂灭。吾辈修士更当自强,大道不存,那就重塑大道,天地崩塌,那就再辟洪荒!
贫道所言,皆为猜想,后人若须效仿,谨之。
何为大道,何为天地?不过世间诸法之具现,以炁化物而已。吾师从三清,苦历三亿七千八百万劫,一劫又计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每日观大道而起,观大道而眠,已然尽得其不下九成奥妙。
既此,以吾身为柴薪,以吾魂为襁褓,何愁大道不生?
后来人,须得谨记。人之所以为人,在乎人性,而大道者,人性不存。若想效仿于吾,还须焚燃己身,伐出人性,练的无心无念之躯壳,方有一线生机。”
到这里,那繁杂的道文终结,云柯看着手里的竹简。
默然片刻,他抬头望向面前高悬的空白画卷,隔着不知多少光影的岁月,和那不羁的道人对视。
“山海界已经成型,你成功了。”
说着,他放下手中的竹简,将其稳稳立在玉台中央。
“但这封竹简不应该是给我的,是给他的。是给那个由我身所孕育,无心无念之躯壳的。”
再度躬身,冲着空白画卷行弟子礼。
“弟子云柯,多谢老师赐法。”
白云呼啸合拢,车水马龙的呼啸入耳。
宛若从九霄天庭重回人间。
站在十字路口中央,来往车辆川流不息,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云柯
“人间。”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着繁华的城市,可想了想终究还是放下。
“要去见见他们吗?”
关伊子的声音在云柯耳边响起,他抬起头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与师父站在云端注视着自己。
“不必了。”云柯摇摇头。
“明天之后,他们不会还记得我。”
“去道个别吧。那个姑娘也还在等着你。”
关伊子轻挥衣袖,空间撕开,露出了特事局大楼,许南书正坐在办公室内写着文件。
“我原以为,你也会想到处虞朝的那些修士一般,在时光中迷失自我,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和张道临想多了。”
云父说着,眼神恍惚在云柯身上扫过,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不过,你比我们想象的更优秀。”
“闲话就不多说了,准备开始吧。”
云柯摇摇头,掐指一算。
“他合该在那里诞生。”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程华峰的方向。
只是一步迈出,空间扭曲,三人出现在程华峰上,小师弟坐在棋盘前,看着云柯降临。
“看来,我该走了。”
声音不复童真,更带着和张道临一如既往的苍老。
空间波动,一道道人影降临。
其中还有不少云柯熟悉的面容,几乎所有大名鼎鼎的神话人物都出现在了这里。
还有两个云柯熟悉的面容,一个老者一个衣着鲜艳的少女。
是他在坊市中遇到的人。
云柯环顾四周,难以想象,蓝星一个小小的程华峰,聚集了整个世界所有的灵境修士。
“看来我的葬礼,似乎并不寒酸。”
“咚”
建木灵棺落地,放出一声闷响,程华峰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下坠一丈有余,似乎大地都无法承受其重量。
掏出羲落九天笙,眼中闪过自己这一生的所有画面。
“原来这葬礼,是给我自己的。”
“呜——”
悠扬的乐声在空中荡漾,随着第一个音符吹出,一道虚影出现在程华峰上。
葬乐,登九天!
“就先从我开始吧。”
张道临化作的小师弟一步迈出,无数光影从他身上散开,没入时光长河深处。
这是他这具分身在时光中的所有刻印。
乐声悠扬,合着光影飘落,朵朵蝴蝶在奔腾的长河中起舞,这是世间最绝妙的风景,也是凄惨的劫难。
蝴蝶散去,那原本一个个小师弟模样的虚影,此刻却换上了云柯的容颜。
“轰!”
长河卷起千重浪,雪白的浪花扬起,那一颗颗剔透的水珠都是一道时光的节点。
灵境陨落,时光倒流,长河席卷。
“诸位,这么多年拜托了。”
关伊子冲着在场所有修士深深鞠了一躬,随即踏前一步,散去的蝴蝶再现,本就尚未平息的时光长河愈发暴虐,万仞巨浪一重高过一重。
献祭自身,将他们对时光所有的领悟,以燃烧每一道刻印的形象,彻底展现在云柯面前,帮助他以最快的速度登上灵境的阶梯,彻底一步登天。
每当长河平息,飞舞的蝴蝶散去时,都会又下一个灵境接力。
他们无所畏惧,对他们而言,自从三清劫灭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正如道尊所言,若有朝一日,吾等修士能屹立于时光之巅,俯瞰大道,穷宇宙之奥妙,夺造化而开天地。
死,何惧之有?生,何益之有?
若能亲身陪伴大道的孕育,看着养育自己的世界重获新生。
死,何惧之有!
乐曲激昂,根本不像是葬礼的哀乐,反倒是更像是士卒死战前夕,老翁吹响的号角。
那勇气与无畏,倾倒于其中的冲锋号角。
千重叠浪,一层高过一层。
直至,登凌九霄!
“孩子,别了。”
云父留到了最后,看着已经不存在与世间,只余下一道独自吹响的笙,演奏着世间苍凉。
“就让我,来送你最后一层吧。”
时光长河停息,所有的水花在这一刻凝固。
蝴蝶纷飞,散尽了一个灵觉毫无保留的全部。
柴薪燃尽。
霎时,怒吼着向前奔腾!
九天,登临!
咔嚓——
羲落九天笙尽完了它所有应尽的职责,随着最后一个乐章跳出,崩散为再也无法凝聚的炁流。
云柯的身影从小在程华峰顶出现,而他四周却空无一人。
时光长河内,一个又一个云柯冒头,在此之前,他们都是另外的人。
可现在,他们都是云柯。
蓝星所有的灵境大能,以将他们所有时光刻痕送给云柯的方式,让他以这般的姿态穷尽时光,登临灵境。
“成功了吗?”
云柯低声喃喃,无数倍的他被强行塞进意识,刹那间,他都要彻底分不清自己是谁。
是关伊子,是子丘,还是别的什么?
无数人的意识被塞入心海,原本独属于云柯的那一部分却弱小的可怜。
他都几乎快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但他却记得,他还有尚未完成的任务。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玄真,上一次是你,这一次就化作我吧。”
躺在建木灵棺内,云柯缓缓闭上双眼,任由自己的魂魄,躯壳被时光侵蚀,分解。
建木灵棺入土,毫无阻碍地沉入了蓝星深处。
而世间,消失了一个名叫云柯,微不足道的人。
心海意识深处,一抹纯净如天道般,没有半点人性的意识悄然苏醒,随着云柯意识的彻底消亡,他占据了这具躯壳,这俯瞰时光的魂魄。
过程毫无阻隔,因为这道意识本来也就是这躯壳,这魂魄的主人。
他记起来了,他叫玄真。
枯树落尽黄叶,隔年长出新芽。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十年人间匆匆而过,程华峰的道观已经废弃,人们似乎忘记了这个地方。
一个道人站在山巅,拿起一块石头插进土里,以手代笔,在石碑上写到。
“道士云柯之墓。”
他叫玄真,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体。
冬日的程华峰落雪飘扬,鹅毛般的雪花落在道人头顶,一头乌黑秀发尽染寒霜。
他手里拿着一册竹简,身后是云宫大门的虚影。
道尊师法三清,得其大道三清。
而他便师法道尊,以山海界之大道,补全蓝星之大道。
这是接力,也是传承。
正如道尊接力三清,云柯接力道尊。
而现在,玄真也将再度接力,拿起云柯递来的接力棒,将保存在山海界的大道,重新在他体内孕育。
迎着风雪,山下嘈杂而鼎沸的人声被此大雪落满的群山隔绝。
玄真抬头望天,似乎隔着时光与当初云宫之内的道尊对视。
继而转头,望着地上成眠于建木灵棺内的云柯遗蜕。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