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白狄一族就该死吗?我就该眼睁睁看着我的族人们,渴死在这沙漠之中吗?”
淳惟忍不住呐喊道。
“你是没有体会过,口渴的滋味啊……皮肤一点一点变得干燥,身上的血液就像凝固了一样,脑中嗡嗡作响,看什么都像是红色的……你……体会过那种感觉么?”
崃邾望着眼神绝望的淳惟,一时语塞。
“将军,白狄一族,也有他们的难处。”
玄履见状,又试探着开口相劝。
“阿履,我是该说你宅心仁厚,还是该说你妇人之仁?战场之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将军,现在杀死这些白狄人,死去的角扈人也不会死而复生,可是现在留他们一命,说不定,能让更多的角扈人,有活下去的希望。”
“哦?阿履,你这话,倒让我听不明白了。”
玄履见崃邾语气稍作缓和,心中便知道,此事还有几分回转的余地。
“将军,角扈的敌人,难道只有白狄么?”
“阿履,你在说什么呢?自古以来,我们角扈偏安一隅,只有可恶的白狄人,近来屡屡发动战祸,除了他们,我们还有什么敌人?”
玄履望着崃邾,眼中神情复杂。
“不知将军对玄熵被灭一事,有何看法?”
“这……”
崃邾神情一滞,他不知道玄履这番话,意欲何为。
“神州八个方国,一直相安无事,可是好端端的,后厦王就诛杀了玄熵王,施韦军队也攻入了右林境中。”
“你的意思是……”
“将军,如今天下动荡在即,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方国觊觎西疆境呢?在我看来,保存实力才最为重要。”
“可你说这些,和白狄人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白狄一族的战力,将军也看到了。与其将白狄一族斩杀殆尽,倒不如留下他们,让他们为角扈所用。”
“留下他们?”
“是。角扈只需为白狄人提供水源,便可收获一支作战骁勇的军队,岂不是美事一桩?”
“那这些白狄人住在哪儿?难不成你要将渠原拱手让人?”
“将军,我可没说要让白狄人留在渠原啊。”
“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渠原还是角扈人的,但可以将渠原开放给白狄人使用。白狄人迁居于渠原边界,平时在渠原放牧取水,维持日常生活。”
“可万一白狄心怀二心,盘踞渠原边界,伺机侵占渠原,那该如何是好?”
“白狄之所以要侵占渠原,不就是看这里水草丰美,适宜生存么?既然角扈愿意开放渠原供其使用,白狄已经解决了生计,两族交好,又何必多此一举,再生祸端?”
崃邾听了玄履的提议,有些犹豫。
“罢了,此次能顺利击败白狄人,要说也是你的功劳。若白狄人真如你所言,只求生存,这件事,在我看来,倒是可行。不过,雍王子可能会对此颇有微词。有些流言传出去,可不太好听,你……”
“多谢将军。雍王子要如何揣度我,那是他的事。人言固然可畏,可我问心无愧,又何惧流言蜚语?”
“好吧,看你心意如此坚决,我便暂时饶过这些白狄人。但兹事体大,还得等我们回到壑市城,看王上如何定夺。”
“多谢王上成全。”
玄履见崃邾好不容易松了口,心中也算稍稍放心下来。
自己这番唇舌,总算没有白费。
如果能促成两族合作,放下之前的仇恨,既解决了战乱问题,也解决了水源问题,那就再好不过了。
伴随着吱呀作响的声音,合黎城门缓缓打开。
合黎城中的白狄人,身上背着简陋的行囊,神色仓惶,统统被赶到了城门外的空地。
“淳惟!”
“阿姐!”
阿莘一眼看到了淳惟,便要向他跑去。
“老实点儿!别乱动!”
身旁的角扈军士狠狠地拉住了阿莘。
“别为难她。”
玄履瞪了那角扈军士一眼,将淳惟等人带到阿莘面前。
“阿姐,我真没用。”
淳惟收敛起刚刚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在阿莘面前低垂着头,神情沮丧,活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小狗。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你看大家,都还活着呢。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阿莘紧紧地搂住淳惟,柔声细语地安慰着他。
“阿莘,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讲。”
玄履走到阿莘面前,淳惟见状,连忙挡在阿莘面前。
“你少打阿姐的主意!”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玄履伸手敲了一下淳惟的额头。
“你!”
淳惟还要再说话,却被阿莘拉住。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阿莘轻轻安慰了淳惟一番,便跟着玄履走到一边。
“我刚刚跟崃邾将军商量了,如果角扈愿意为你们提供水源,将渠原开放给你们使用,作为回报,你们愿意作为角扈的军队,为他们作战么?”
阿莘惊诧地望着玄履,片刻之后,又低垂着头。
玄履又晓之以理。
“我知道,要你们这样做,无异于寄人篱下,可是我之前也说过,两族交战,死伤惨重,总应该想个更好的法子。再说了,渠原毕竟是角扈人的地盘。你们虽说是有苦衷,按道理也不该入侵别人。”
“崃邾将军,同意你这方法么?”
“嗯,他也觉得我的方法可行,既然白狄有难,角扈为何不能施以援手,而非要打个你死我活呢?”
“就算我同意,那又怎么样?你说了不算,崃邾将军说了也不算。”
阿莘瓮声瓮气地说着。
“崃邾将军已经答应我了,同意让我带着你们,去壑市城见角扈王。你好好劝劝你弟弟,让他以白狄王的身份,与角扈王好好谈谈。”
“那万一,角扈王不同意呢?”
“那到时候再想办法嘛,既然现在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得尽力一试,对吧?”
阿莘轻咬朱唇,犹豫了好一阵,终于点了点头。
“我……我去劝劝淳惟。”
阿莘回到淳惟身边,轻声开口。
“淳惟,我们去壑市城吧,去找角扈王谈谈。”
“阿姐,这人就是个骗子,他跟你说了什么,你可千万别相信他的话。”
“不,淳惟,如果不是他,角扈人已经血洗合黎城了。也许你回来,只能见到我的尸体。”
“阿姐……”
“淳惟,听我的话,就当是为了族人能活下去,试一试也好啊。”
“可是……谁知道角扈王,会提什么过分的条件,万一……万一他要我们白狄人,世代为奴为婢呢?”
淳惟眼神倔强,仍是不愿意妥协。
“为奴为婢又怎么了?你要让你的族人们,为你这可笑的尊严而殉葬么?”
玄履在一旁冷冷地说道。
“你……你没资格这么说!”
淳惟狠狠瞪了玄履一眼。
“没资格?我恐怕是最有资格的。我也做过奴隶,也挨过鞭子,有尊严地死去不难,难的是没有尊严地活着。”
玄履淡淡说道,又一脸轻蔑地看着淳惟。
“还是说,你在害怕?你害怕忍辱负重地活下去,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让你的族人死在战场和黄沙里。”
“谁……谁害怕了?不就是壑市城么?去就去!”
淳惟生怕被玄履小看,一下子脱口而出。
“这就对了嘛。凡事要学会灵活变通。”
玄履拍了拍淳惟的肩膀。
“别碰我!”
淳惟不客气地甩掉玄履的手。
“我可是在帮你呀,真是不识好人心。算了,看在你姐姐的份儿上,我不和你一般计较。”
“都说了,让你别打我阿姐的主意!”
淳惟气得咬牙切齿。
“脑子在我自己身上,你可管不住我想什么。”
玄履故意冲着淳惟笑了笑,看他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中觉得痛快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