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泽境,震城。
横艾跪坐在镜台前。
高大的铜镜打磨得光滑无比,映照出女子姣好的容颜。
清瘦的脸颊恰似水莲花般空灵,眼神略带空洞,却丝毫不掩其美丽。
一同出现在铜镜之中的,还有葛益身着锦袍的颀长身影。
“今晚有重要的客人来,你可得好好表现。”
葛益凝视着镜中的横艾,声音冷冷地响起。
“是。”
横艾轻轻地答应了一声。
葛益伸手,从镜台前拈起一枚小巧的螺钿装饰的盒子,打开嗅了嗅。
馥郁的芬芳香气散发出来,葛益却皱了皱眉头。
“这鹅梨香膏的味道太甜了些,他不喜欢的,上次给你的柏子香就很好,味道清淡,等会儿你用那个。”
横艾点了点头。
葛益纤长的手指猝不及防地伸了过来,指尖轻轻挑起横艾的下巴。
横艾低垂着眉眼,任由葛益左右端详。
葛益看了一阵,又觉得还差了点什么,便又取了一盒玫瑰膏子,手指在里面轻轻一点,沾上些透亮的嫣红,轻轻点在横艾唇上。
双唇如同覆盖上一层蔷薇的色泽,将原本素雅的人更衬得灵动了几分。
“气色倒还不错,就这样吧,不必再施脂粉了。”
葛益满意地松开手指,目光又落到一旁的衣架上。
“等会儿记得换上这衣服,这可是为你量身定制的。”
“是。”
横艾低低答应了一声,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在他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吧?”
“知道。”
“他喜欢娴静温婉的女子,你在他面前矜持一些,但不可过于冷淡。”
“是。”
葛益细细想了一阵,好像也没有什么要嘱咐的了。
正在这时,有人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来。”
房门被推开,来人正是乌玿。
葛益神情一动,声音有些急切。
“来了么?”
“来了,车骑在门口候着呢。”
葛益闻言,脸色重又平静下来,慢慢走到横艾身边,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来了这么久了,琴瑟歌舞,陪酒侍宴,也学了不少,今晚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葛益略略低下身子,在横艾耳边轻轻说着。
这话语虽然带着些淡淡的笑意,但横艾还是能听出其中冰冷的威胁,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是。”
葛益站直了身子,带着乌玿,向大门方向走去。
门口停放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在几名奴仆的簇拥下,一名年轻男子走了下来。
星光落在他清俊的脸上,让黑暗的夜色也温和起来。
那张脸,与葛益有几分相似,但是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兄长。”
葛益轻唤一声,脸上带着明亮灿烂的笑容,连忙迎了上去。
葛廉轻轻点了点,跟着葛益的步子,向宅院中走去。
“今日怎么想起来,邀我来你这里?”
葛廉淡淡问道。
“自然是有了好东西,要让兄长看看。”
葛益故意语焉不详。
“宫中待着不舒服么?非要自己在外面住着。”
“兄长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性,叫我成日在那囚笼一般的地方关着,人也要闷出病来。”
“你这宅院,虽不甚华丽,倒也精巧别致。”
葛廉环顾四周,目光又落到葛益身后的乌玿身上。
“原来是金屋藏娇,有佳人在侧,怪不得流连宫外了。”
“兄长说笑了。”
葛益冲着乌玿使了个眼色,乌玿会意,默默转身退下了。
二人走至堂上,只见里面已摆好了美酒佳馔,罗幕低垂,暖香浮动。
“兄长,请。”
葛益伸手,引葛廉上座,见葛廉落座之后,又唤了几名女子上前,殷勤地为葛廉斟酒。
“这是新酿成的百花露,兄长尝尝看。”
酒爵中的液体清润透亮,葛廉执起来浅饮了一口,顿觉滋味清爽甘洌。
不一会儿,又有几名女子衣着艳丽,身姿婀娜,伴随着悠扬婉转的乐曲声,徐徐而舞。
“你在宫外,美酒佳人,好不恣意,可是也该回宫中看看。”
葛廉悠悠开口。
“兄长身为王储,宫中自有你和各位朝臣运筹帷幄,我又不懂得朝堂大事,回去不过也是添乱的份儿。”
葛益故作谦虚。
“你……还是该回去,看看父王……”
葛廉犹豫了一阵,终于开口。
“兄长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过是父王酒醉时,临幸游女所生。父王想来不喜我,我躲还来不及呢。”
葛益无奈苦笑。
葛廉闻言,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喝酒。
葛益心中一动,又试探着询问。
“父王……父王到底如何了?前些日子,我也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是境况有些凶险,不过……”
葛廉摇了摇头,脸色愈发沉重。
“之前吃了几剂药,可总是不大好,如今又换了个方子,且看看情况吧。”
“兄长,我之前听说,宫中已经开始准备……父王的身后之事……”
葛廉闻言,脸色一变。
“这话岂是能胡说的?父王还好端端地活着呢。”
“在我这儿,兄长何需如此小心谨慎,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兄长身为王储,即为一事,不过早晚而已。”
“不管如何,为人臣子,岂可有僭越之心?”
“兄长教训的是,这话我不敢再说了。”
葛益笑着遮掩了过去,葛廉却只是闷头饮酒。
“好了,我只在你这儿略坐一坐,该走了。这酒不错,我下次得了空儿,再来你这儿喝。”
葛廉将手中酒爵放下,便作势要走。
“兄长喜欢这酒,我遣人送几坛入宫便是。只是除了这百花露,我这儿还有其他好东西呢。”
葛益慢慢悠悠地说着。
“哦?”
葛廉的好奇心被勾起,重新跪坐下来。
葛益的目光往那几名跳舞的女子移去。
“兄长以为,这些女子如何?”
“不过庸脂俗粉而已。”
葛益似乎早已料到了葛廉的不以为意,当即拍了拍手掌。
房间中众位女子都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横艾从容步于堂前,在葛廉面前施了个礼。
乌黑的秀发顺滑如瀑,貌似随意地绾起。
一袭筠雾色的轻罗衣衫,勾勒出曲线玲珑,晕染得人如同竹间雾气般飘渺灵动。
横艾站起身来,施施然一个转身,长长的广袖甩出一个优美的弧线。
背上的赤红水虺在衣衫的掩映下,带着些朦胧绰约,又在这空灵柔婉中藏了一丝若隐若现的魅惑。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横艾轻启朱唇,歌声清越舒缓,如同月光流淌在水上,让葛廉的心漾起一圈涟漪。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纤细的腰身随着歌声轻轻旋转着,横艾莲步轻移,玉臂轻抬,容颜半掩,眼波流转间,有意无意地向葛廉一瞥,又很快收回。
葛廉望着横艾优美的身姿,视线再也无法移开。
葛益将葛廉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微微上扬。
一曲终了,横艾轻轻垂首,缓步走到葛廉身边,见酒爵中空空荡荡,便跪在一旁,将酒爵斟满,双手奉到葛廉面前。
葛廉呆了半晌,并没有接过酒爵,只是轻轻挑起横艾的下巴。
那一刹那,一丝凄楚从横艾眼中一闪而过。
这面前端坐着的男子,本该是她的夫婿,她应该在庄重典雅的宫殿中,与他共结连理,举案齐眉。
而不是现在这样,身着轻薄的服饰,像一名游女一般,卑贱地乞求着他的垂怜。
想着葛益就在身边,横艾生怕他看出什么来,只能强压着心中的凄楚,脸上仍是温柔和顺的模样。
葛廉只是定定地望着横艾,一言不发。
葛益见状,连忙遣走了堂上的乐师,自己也悄悄退下,又掩好了房门。
方才还热闹无比的房间,此刻骤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