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带着顾怜回了涂生池。
申明派那头事还未了,他先一步离开留下了三位鬼使以及何厉。他将顾怜带回鬼殿当中,众鬼好奇使然,却没有一个敢出声。
将顾怜放到床榻上,萧九将手撑在她的脸旁,一时没有起身。他低眸看着顾怜,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对比素日里瞧见的与他刀剑相向、绵里藏针的她,眼下的这般模样,看上去过份的脆弱。
那纤白的脖颈,更是仿佛一折便断。
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杀她更简单不过。
心中噬杀的欲望在不断扩大,萧九的手已经缓缓地放到了顾怜的脖颈上,现在只需要他收拢五指,她就会死在他的手中。
然而到最后,他也只是以指腹轻抹了一下顾怜颈侧那被镣铐勒出的於痕。
“顾怜,”萧九带有几分狠意地低声说,“我真想杀了你。”
但比起她毫无生机的模样,他更想要一个能说会动的顾怜。
萧九起身,骨戒绕着床榻一周落成一个阵。
“醒来之后你最好跟我说清楚醉花城里的那句话。”言罢,萧九便将斗篷一拢,转身朝外走去。
“上、上主,”鬼将瞧见他出来了,小心又恭敬地问,“您还要去哪?”
“不去哪儿。”萧九想着刚才触碰到的於痕,摇了拖指腹后昧眼一笑,眉间的戾气重得吓人。
“去夷平申明派。”
顾怜感觉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系统的警告声逐渐远去,她从茫然当中脱身,便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行林当中。
竹林一眼望不到边际,青翠的颜色。
林中有一条小溪蜿蜒着顺流而下绕石回响,竹叶被风吹动相互拍打着发出“沙沙”声,不时落下几点绿色落入溪水之上,便随波逐流,去得远了。
顾怜的视线下意识地跟随那抹绿色,忽然又起一阵风,引得她抬首朝前望去,瞧见竹林当中伫立一亭,檐尖上停落飞鸟。
亭子里面有一青袍女子伏于石桌上熟睡,眉心一抹艳红的剑纹。
像被冥冥之中一股力量指引,顾怜不自觉地抬步朝亭子走去,还没等他走近,就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清脆的铃铛声,一个灰衣人从她的身后走了出来,像是没有看见她,径直就走入亭中。
走进亭中的那一刻,铃声戛然而止。
灰衣人虚虚地点了下青袍女子的眉心,轻笑道:“该醒了,该醒了。”
随着灰衣人的话音落下,熟睡的女子很浅地皱了下眉心,然后蜷缩指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醒来后先是看着那一片竹林愣了半晌,随后才手撑在石桌上坐起身来,看向灰衣人。
“这是哪儿?”青袍女子不解地问。
“这里是苍山。”灰衣人笑言回答。
“你是谁?”青袍女子又问。
“苍山的住客,”灰衣人又答,“名作边阑。”
青袍女子看了他半晌,问出了关于她自己的问题:“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边阑微笑作答:“因为天命所归,日星归芒。”
青袍女子沉默了片刻,她的神情之中出现了茫然,她又看了看四周,一片竹叶飘飘悠悠地落到她的手边,她动了下指节,将竹叶掂起。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她问。
边阑长叹一声:“诸般前尘困厄往,不过时之不遂矣 。”
青袍女子不言是否听懂,只是又问:“我是谁?”
“你是我于尘事尽了后救下的义女。”
“那我的名字呢?”
“——诉桑。”
两个字音落下,仿佛一锤定音。
清风徐徐,顾怜望着亭中的那两道身影,心中一时怅然。
惆怅之感弥存在心间,散开不得,她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落下的竹叶。
诉桑。
死于徽阳城中的是顾伶,于苍山重生的是诉桑。
竹叶在手中华化作灵气散却,顾怜回头往后看去,四下一片白茫之色,方才于桌前伏桌熟睡的青袍女子背身站在她的身后。
“回去吧。”青袍女子说。
“你达到取剑鞘的资格了。”
困意卷来,顾怜阖上眼,沉入一片无意识的黑暗当中。
取剑鞘的资格。
——她得先明白,她为何会是诉桑。
剑骨承认她了。
顾怜醒来时,一度怀疑自己死掉了。
否则如果她没有死掉的话,为什么会在鬼殿里?
那阴森的骷髅骨头除了鬼般以外,别的地方都不会有,她想认错都不行。
喉间肿痛她说不出话来,伸了下手,就被人抓住了指尖。
顾怜顿了一下,那只手很凉,冰得仿佛像是死人的手,她闭了闭眼睛轻易就认得出来是谁。
萧九。
如果是萧九的话,那她会在鬼殿里倒也不足为奇了。
不过……就是不知道她来鬼殿的过程是什么样的,总不见得是她倒在城外那荒山野岭里,被他给捡回来的吧?
估计是萧九又跟人干架了
“我救的你,你现在不应该对我感激涕零?”
顾怜睁开眼, 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萧九更紧地握住,他甚至更过分一些,将手指挤入她的指缝当中同她十指相扣。
“……”
如果顾怜现在能出声,那她会对萧九毫不吝啬自己的话语。
他又想干什么?
“别想了,申明派没了。”
顾怜:“?”
顾怜看向萧九,只见他低笑一声,甚为愉悦地说:“我毁的,怎么样,你毁扶光派,我夷申明派,我们俩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顾怜:“……”
是这样算的吗?
“你躺了一月有余。”萧九知道她现在不能开口说话,就自顾自地转了话题:“倘若你再不醒,我都想干脆将你杀了,让你化成鬼便好了,那样还能听我号令,时时奉我为主。”
顾怜的重点全在他的第一句话上。
一个月过去了
外面发生的事情呢?
一个月前……一个月前是有什么事情来着?
躺得久了,这时昏迷前的记忆才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那些记忆走马观花一般一闪而过,最后只留给她几个最深刻的信息。
看见顾怜愣住,萧九就如同有读心术一般,慢悠悠地问:“想知道外面人界的事情?”
顾怜看着他。
萧九咧嘴一 笑:“求我。”
“……”
顾怜尝试着拽回手,最后也只是指尖在萧九的手背上抹了一下。
萧九低笑两声:“顾怜,记住,这可是你求我告诉你的。”
“外头的人界没有什么事情,”萧九说,“不过是谢霜当了城主;申明派没了;扶光派重建;穷极宫那头罚了弟子思过;慕容山庄换了一位家主……还有你的罪名,被洗脱了。”
顾怜觉得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当然,只是洗脱了一部分。”萧九盯着她的眼睛,“现在外头人人都知晓,你与鬼君有所来往,鬼君救了你,眼下正将你好生照料着。”他说着忽而又是一声低嗤,像是对这些传言感到可笑。
……果然。
顾怜就知道萧九很会来事。
想要听到的消息都差不多知晓完,然而顾怜心中仍有一处死结——
“你的弟弟顾薪啊。”
萧九忽然提起,顾怜猛地看向他,眸底掩藏不住的乞求意味。
萧九对上她的视线,在开口时顿了一下:“……他死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
顾怜咬牙生生忍着疼痛,从喉间挤出几个有些含糊不清的字:“……我不……信。”
她没有亲眼看见,她不信。
就算真的是那样……那这里是鬼蜮,她也要去往生池走一遭。
萧九看了她一会儿,神情阴沉下来,戾色不加掩饰:“你对他还真的是牵挂至极啊姐姐,真想把你的心剖出来看看,我到底在你那儿是个什么东西。”
“我在鬼蜮找过他,这儿没有他的魂魄。”萧九说,“死与不死我不管仅此一次,我不会再去寻关于他的任何。”
鬼蜮没有顾薪的魂魄。
这也就意味着顾薪或许还活着,也或许他当真死了,如同她过来的缘由一般,肉体身死,魂魄便回去了。
仍旧只是两种相对的可能。
但顾怜告诉自己,要去相信前者。
顾薪不会死的。
顾薪不能死。
手上突然加重的力道让顾怜一下子回神,萧九掐着她的脸转过来,迫使她同自己对视。
“别想着他了,”萧九说,“多想想你自己吧。”
“你没有修为了,顾怜。你现在比一个寻常凡人还要废物,对比他们你不过是多了一块人人垂诞的剑骨。”
“你应该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活下去,或者等死。”
萧九离开,往顾怜的手上套了件东西。
顾忙抬起手来看,是赤离珠。
是啊,她自己都能感觉得到她半点修为也没有了,苦修几年,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今后她该如何是好?
她不能等死。
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活着的机会,她没有死在那场污蔑定罪当中,她还有事情要去做。
顾怜闭了闭眼。
宋集附烛附身于他人之身,附身已破,他成妖魔,今后便是无处遁形。
还有……
她现在和其他门派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