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兰见到这一幕,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愧是宫镇角!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像你这般能屈能伸?”
宫镇角忍住喉头腥甜。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如何?”
“后悔吗?后悔没有早日看清我们的真面目?”杨兰似笑非笑地问道。
宫镇角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一丝释然:
“没什么后悔的,凡事都要从两面看,若是没有玉燕,无锋勾结晋王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前些日子的袭击也依旧会发生,唯一的区别就是,宫门全军覆没罢了。或者说,如果没有玉燕,宫门的覆灭,早在十年前就可能发生了。”
杨兰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没想到你看得如此透彻。”
宫镇角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带着几分洒脱与无奈:
“我身为角宫宫主,这点算账的本事还是有的。对于宫门而言,玉燕的功过是非,早已难以评判。又或许,她的眼界,早已超越了宫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我这一生,自视甚高,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如今能败在燕儿这样的对手手中,何尝不是一场痛快淋漓的失败?
输给名满天下、注定名垂青史的燕王,并非我的耻辱,反而是我的骄傲!”
杨兰本以为宫镇角会满心沮丧,甚至勃然大怒,却没想到他竟如此豁达,即便心中对他还颇有怨怼,但此刻心中也不免肃然起敬。
但想起茗雾姬的仇,她还是继续说道:
“你可知,燕儿曾经和我讨论过一个问题:如何杀死一个角宫宫主?”
宫镇角听到这个问题,非但没有生气,倒是有些好奇:
“用武力?用毒计?用阴谋?”
杨兰一一摇头否认。
“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可燕儿最后给出的答案是——用规则。”
宫镇角其实已经做好了被答案震撼的准备,可当他听到‘规则’二字时,整个人却仿佛被一把尖刀插入心间一般愣住。
杨兰显然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继续说道:
“燕儿说过,自出生便被锁链困住的大象,即便铁链锈成灰,也会在原地画地为牢。
你们被局限在宫门的重重规矩之下,空有一身本领却无法施展,即便早就有了挣脱束缚的力量,却早就没有了这样的想法。
对于那些陈旧不合理的规则,只想着如何去迎合和克服,却没有想过掀翻一切,自己来重新制定规则。”
杨兰的手抚过腰间执刃夫人的令牌,那是她身份的象征。
“当年宫家先祖定下'执刃不得离谷'的规矩,可曾想过百年后,这会成为锁住自己的枷锁?”
宫镇角只觉喉咙发紧,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二十五年前,他继任宫主那日,父亲将象征权力的玄铁令牌交给他,郑重地说:“祖宗规矩不可废。”
那时的他,满心欢喜,以为恪守这些规矩,就能换来宫门的长治久安。
然而此刻杨兰的话却如重锤,敲碎了他心底最后一层防线。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可知她为何要一边扶持宫尚角,一边却又暗中相助宫唤羽?”
杨兰逼近一步。
“因为在宫门的规矩里,只有男人能当执刃。燕儿早就明白,在男人制定的这场权力游戏中,女人永远是输家。
无论我们如何努力,都难以摆脱被压制的命运。所以,必须让自己重新成为规则本身,才能赢得一切。”
她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与不甘。
“宫尚角就是死于玉燕给他制定的规则中,在这个规则里,他可以无视皇帝,不尊皇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似风光无限。
可一旦玉燕这个制定规则的人要改变一切,他就没有了任何还手之力。
宫尚角以为自己是翱翔的雄鹰,却不知从始至终,都不过是玉燕笼中最听话的金丝雀。”
说到这里,杨兰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伤痛。
“就像是你们给我们的宠爱与权力,我也好,泠夫人也好,说到底,不过是依附于这个规则之下,依附于你们之下而存在。
你们给予什么,我们接受什么;你们收回什么,我们也只能默默承受。”
宫镇角后退两步,撞上身后的博古架。青瓷瓶坠地的脆响,仿佛是他破碎的尊严。
“其实最可悲的不是你儿子,而是你!明明有能力掀翻棋盘,却连质疑规则的勇气都没有!
你完全可以在继承执刃之位后,凭借自己的能力改变宫门规矩,让执刃走出旧尘山谷。可你,甚至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名震江湖、不可一世的角宫宫主,竟连与长老院据理力争、反抗现状的胆量都没有!”
杨兰俯身捡起碎片,在掌心用力碾碎:
“不破不立!想要建立新的秩序,就必须有所牺牲。可你们,却宁可守着那虚假的完整,不愿做出任何改变!”
宫镇角苦笑着,心中满是自嘲:
“我一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却没想到,真正束缚我的,是这根深蒂固的思想!”
杨兰说的道理,他又岂会不明白。
可笑他一直恃才傲物,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从没有想过要质疑、甚至动摇权威。
困在他身上的枷锁,并非那些明文规定的规则,而是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
这种教育早已深入骨髓,让他无法思考这些制度是否合理。
在这个不容置疑的集体中,任何反对的声音都会被视为大逆不道。
杨兰将碎瓷抛向空中,月光穿过纷飞的瓷片,在她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什么是顺,什么是逆?当你拥有了万事万物都必须臣服的强大的时候,你就是权威本身。
当你能让所有人相信黑就是白,白就是黑时,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新的天道。”
远处传来更鼓声,打破了这沉重的氛围。
杨兰整理了一下发间的步摇,语气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跟我去议事厅。”
她看着宫镇角握紧又松开的拳头,轻笑道:
“你以为自己还是执刃之下第一人?在玉燕眼里,你们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当棋子妄图掀翻棋盘,她便会亲手重新绘制一张!”
说罢,她转身离去,绣着毕方的裙摆扫过满地狼藉。
“从今夜起,宫门的规矩,该换个写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