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应无风并不是被人拉起来的。
他是被苏长泠薅着领子像拎小鸡仔或者小猫崽一样,硬提溜起来的。
碍于剑修如今生的比他矮了半个头不止,某老树只能弓着脖子半折着腰,小心配合着少女手上的动作——他有点怕人一个不爽,再给他脑袋拧了。
毕竟这事,她老人家又不是做不出来。
——就这,他说她脾气爆,她这位祖宗还不大乐意嘞!
应无风半耷拉着眼皮在心下偷摸腹诽,一面没什么正形的央求苏长泠下手轻着一些。
剑修没大搞明白他今夜要学着小孩放赖的根本原因,但她瞧出来了他有那等故意逗弄着她玩的意思,于是面无表情地偷摸捏上了青年的后颈,而后趁树不备,猛地一拧指头——
“嗷!!!”某种难以言喻的凄厉惨叫骤然划破夜空,应无风猝不及防,被这心黑手毒的一下疼得几乎是刹那便在原地跳了个神似发疯的舞。
苏长泠见状好整以暇地抄手抱了胸:“应先生,我看你这腿脚不是还挺利落的嘛!”
——都能跳起舞来了,一点都不像是麻到站不住的样子。
“而且,我之前还以为你们树精对疼痛都是不敏感的哩——不想你竟这么怕疼呐?”
“你、你你——谁家好人拿指甲可着劲儿的拧人啊!”应无风揣着两包眼泪恨声控诉,“甚至拧的还是我后脖颈……嘶~这地方,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被疼出个好歹吧!”
“那谁知道呢,”苏长泠摊手说了个理直气壮,“我又没拧过天王老子。”
“——得了,贫嘴就到这里吧,天快亮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客栈吗?”青年闻此眼瞳微闪,上前时憋不住苍蝇似的搓了手,“但我傍晚那会忘了再跟前堂小二他们多开一间客房诶……长泠,你看我等下这是……”
——先凑合着跟她挤一下呢还是挤一下呢还是挤一下呢?
某老树美滋滋在脑子里幻想出了上百种缩墙角和蹲地板的姿势,最终却被两扇无情的房门“嘭”一声挡在了屋外。
那门阖死的速度极快,快得都不待应无风有所反应——寸余厚的门板子精准夹上了青年的鼻头,他险些又立地蹦出来一声上天的“嗷”。
“嘶~~痛痛痛……”脸都快被拍扁了的老树精弯着老腰掩面痛呼,手指不住揉搓了他那久经门缝碾压的鼻子,“这石头这么多年了……怎还是个这样暴躁的性子——”
“还好松树又不是核桃,没那么怕门夹哦……”
应无风抱着脑瓜嘀嘀咕咕,没念叨两句好话间,那房门缝隙里忽又钻过了一道阴森鬼风。
他被那鬼气惊得立时悚起了半身寒毛——抬头时却只瞧见了那不知何时换回了她那身大红嫁衣的女鬼。
“非毒?”认出女鬼的青年直了身子,瞳底悄然纵过些许不甚分明的复杂之意。
非毒循声轻哼了一下,算是对那老树的回应,她吊着半片眉头,上下扫视着打量了青年许久,老半天忽毫无征兆地开了口:“程六?”
“咳咳咳咳咳!!”应无风被鬼吓了个口水一呛,登时咳了个惊天动地。
非毒瞧着他那不说过激,起码也称得上是“甚为明显”的反应,轻飘飘扯了唇角:“那倒霉玩意还真是你啊——”
“别说,今天要不是雀阴先喊出来了那一嗓子‘谢郎’,我还真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她先前头一回见着应无风的那会,也觉着他那身形有些神似程六,但她当年与那程六郎婚前终竟只见过两面,还多是背影。
加之成婚那日,她又是顶着凤冠、又是披着盖头,隔着层红纱望人,浑然不曾真正瞧清了那人的模样,这才一直都没能认出他来。
“但你不是树吗?”非毒抄着两手似笑非笑,“怎么化成程六的那一世只活了那么两天,就在新婚夜驾鹤归西了?”
——这可一点都不像他这万年老货该干出来的事。
“是你自己选的。”总算顺过那口气的应无风满目幽怨,“每一世我能活多久、该怎么死,都是你自己选的。”
“——那次是你自己说了要体验下那些自幼缠足又年少丧夫,最后被夫家和娘家一起逼死换贞节牌坊的女子们的生涯,还说想看能不能切身体会到她们的痛苦,想办法处理掉近年越发失控了的域内怨气……”
“结果你这体验是体验得倒真挺充足的,但你转头就给自己折腾成了鬼啊。”青年瘪嘴,“本来就只剩下喜怒两魄了,自己心里头还丁点数都没有……呐呐呐,这下好,七魄没六魄了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非毒面上晃过了一线不大自在,“山石生来七情淡漠,这玩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亲身轮回体验一遍,能知道那些情绪究竟都是怎么一回事吗?再说,小长泠这会的状态,不是明显比从前好上太多了?”
“是,是好不少,”应无风垮起脸来,“但代价是差点没命。”
“……能那么容易便混过去的话,这玩意也就不会被人称作是天劫了。”非毒望天,“不过有一点我还是很在意的。”
“——倘若谢君令和程六都是你的话……那哀魄当年那个夫婿?”
“……咳,是我。”青年假咳着细声解释,“主要人神殊途,你是来应劫的,地府那边不可能真给随便拉郎一个凡人。”
“哦……这样。”女鬼颔首,面色却不自觉变得愈发古怪,“可我记得,吞贼那在他一世的时候,也是成过婚的。”
“所以他那个夫人……”非毒拖腔拉调,眼神微妙。
“……别说了。”应无风本就垮了的脸这下更是垮了个彻底,“再说就不礼貌了,谢谢。”
“哦~~~”女鬼扬着眉头,一个“哦”拐了个山路十八弯,“行吧,看在你都已经这么惨了的份上。”
“不过,还有一点我真的很难不去在意。”非毒说着皱了皱鼻子。
“——只剩下三魂一魄的小长泠,到底是怎么入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