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听得一愣,她自己都忘了,皇帝曾给过她一个乡君的封号。
而他此时提起,带了几分刻意为之的意思。
于是她稳了稳心神,用紧张又颤抖的声音回道:“妾身不知,真的不知道……”
皇帝微微皱起了眉。
实在是太过柔弱的女子,只是问一句话,就能看出她下巴往下压着,肩膀止不住发抖。
从他的角度看不清崔辞青的表情,但是能看出她非常恐惧,眼睛都不敢往上抬一下。
于是他笑了笑道:“你好像每次见到朕都很害怕,是觉得朕太凶了吗?”
他这话在旁人听起来只是寻常调侃,可崔贵妃却听出几分暧昧。
毕竟只有她知道,他们上次见面就是皇帝在渝州相看崔辞青,也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她,若不是江临出来搅局,皇帝已经把人给带回了后宫。
于是她连忙道:“陛下,她怕成这样,就别问她了。不然传出去,又要说臣妾欺负沈钧安的妻子呢。”
她特意称她为沈钧安的妻子,就是想提醒皇帝,人家都已经嫁人了,莫要和她再不清不楚。
皇帝也觉得有些无趣,转向沈如乔准备再问,突然皱眉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旁边众人跟着看过去,忍不住发出惊讶的抽气声。
沈如乔的脸上起了许多红疹,耳根连带着脖子都红了一片,再加上双眼迷蒙的醉态,看起来十分可怜。
孟勤兰连忙道:“我就说了,沈娘子说不能喝酒,贵妃娘娘非让她喝,果然起疹子了,这得找大夫看看吧,可别出了事。”
皇帝心里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挥手道:“把她送回太后宫里,莫要耽搁了。”
他语气十分冷淡,让崔贵妃松了口气,心想着:果然皇帝讨厌沈如乔,哪怕知道这件事是自己不占理,皇帝也绝不会怪自己。
于是她千娇百媚地举起酒杯道:“陛下难得来臣妾设的宫宴,臣妾要好好敬陛下一杯,作为答谢。”
众妇人也举起酒杯,开始殷勤寒暄起来,孟勤兰却惦记着身边的儿媳,总觉得皇帝出现后,她态度就变得很奇怪。
于是她趁着没人注意这边,小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许念朝她摇头,小声回道:“放心,我没事。”
孟勤兰见她脸色很白,仍是不放心,握住她的手道:“要不我去同陛下说一声,就说你身子不适,我们先回去。”
许念只想尽量让自己存在感低一些,生怕她真的去说,那皇帝必定会询问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于是连忙安抚道:“真的没事,不必为我操心。”
她说这话时眼角向下垂着,鼻头皱起,不自觉带了撒娇的意味。
皇帝,突然想到上次在沈钧安家门前见到的一幕。
当时她也是这般对沈钧安撒娇的吗?难怪那样清冷自持之人,会不顾礼法,在街上亲吻自己的妻子。
他突然有些恍惚地想着:以前阿念很少会对自己撒娇,她性格十分刚硬,轻易不会做出示弱姿态。
好像有一次,她做出了那条造型精巧的玲珑锁,靠在自己怀中,用撒娇的语气哄着自己锁在了脚踝上。
然后她用手撩起锁链,得意地道:“这把玲珑锁是我亲手所制,天下只有我一人能打开。”
那时皇帝心里心头塞满了难以名状的欲望,低头去亲吻她的唇:“这天下也只有一人,能让我心甘情愿为她套上锁链。”
那把玲珑锁后来去了哪里?
许念行刑的那天,他用那条锁链锁住自己,最后是李公公哭着派人斩断,碎成一节节钢段,好像他们之间的羁绊与爱意,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皇帝心头涌上无望的痛意,这痛意他太过熟悉,好似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只会越来越深,直到将整个人都吞没。
可他看着不远处的崔辞青,想着她撒娇时的模样,那股痛意竟然被平复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处而来的渴望和燥热。
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于是将一切归咎于刚才喝下去的那杯酒,带着愠怒之色站起道:“朕只是路过来看一眼,就不多留了。”
然后他再也没有看崔辞青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贵妃不明白皇帝为何会突然生气,连忙带着众人站起行礼,向皇帝送行。
许念攥着手,看着皇帝的背影长长松了口气。
这具瘟神总算是走了,自己辛苦演了这么久柔弱小白花,脖子都快僵了。
而此时在前往永寿宫的宫道上,松平看着被两个嬷嬷一脸嫌恶扶着,脚步虚浮的沈如乔,皱眉问道:“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
沈如乔脑子晕的要命,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指挥使大人费心了。”
松平的眸子沉了沉,对她旁边的两个嬷嬷道:“你们回去吧,我送她去永寿宫。”
两个嬷嬷互看一眼,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连忙松了手,转身就往回走。
沈如乔没人搀扶身子晃了晃,松平本能地伸手去扶,她却连忙扶着墙壁站直,冷笑着道:“”指挥使这是做什么?我马上就要被封常在,大人还得尊我一声娘娘,现在要懂得避嫌。”
松平的眼眸更深了几分,见左右无人,抄起她的胳膊道:“跟我过来。”
而隔了几道宫墙之外,冯慈跟着皇帝不停往前走,也不知皇帝是怎么回事,跟见了鬼似的。
这时,冯慈突然发现了什么,连忙止住步子,看着不远处的高大树梢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黑白相间的羽翼,上方是两只锐利褐色的眼,正朝向宫宴荷花池所在的方向。
冯慈觉得无比惊讶:是阿骨,它为何会在这儿?
海东青阿骨是他亲手养大的,经过十分严苛的训练,平日里自己不吹哨呼喊,它绝不会轻易现身。
可今日自己并未召唤,它为何突然飞到这里停在树梢里?
难道是因为,它在寻找什么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