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泠触及他目光的冷意,心头一颤,却知自己不可有瑟缩之意,否则漏了馅,太子便会知道,她所谓的忘了,不过是骗他的罢了。
她心中慌乱,面上却波澜不惊地与他对视,只微微蹙起眉,面露几分疑惑:“薛泠实在不知道自己忘了与殿下之间的什么事,若是薛泠曾答应过殿下什么,如今却忘了,还望殿下恕罪。”
说到此处,她方才敛下眉眼:“殿下说我什么事都没忘,可我忘了的事情,我又如何得知我忘了。”
“好,那孤便当你真的忘了。”
他这话里的意思,不就是根本就不相信她真的忘了。
薛泠扶着车壁的食指紧紧地抵了下,不管他信不信,总之,她如今是“忘了”。
他便是不信,他也找不到证据证明她没忘。
更何况,没忘又如何。
难不成,没忘,她们之间便会有什么好结果不成?
今日皇后的那些话,不就是在敲打她。
她本不想再嫁,可皇后娘娘却几次提到她再嫁之事。
若是她自己不物色人选,她便要给她物色了。
想到这些,薛泠心底越发的寒凉。
“方才母后与你说的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失神间,薛泠听到一侧的太子开口。
她回过神来,“皇后娘娘不过是和臣女说了些家常,聊了聊十二公主。”
“哦?那薛小姐给孤说说,母后和你聊了什么家常?”
薛泠方才说完便后悔开了口,现在听到他这般问,便更加后悔。
皇后娘娘和她说的那些话,说不定在她走后,便一一告知太子了。
“回殿下,娘娘并未和我聊什么,不过是问了些我平日做的事情,又问候了下臣女的爹娘,感慨了几句为人父母的不易。”
“那你再说说,她说了什么为人父母的不易?”
薛泠被他这般步步逼问,早有恼意,却又不得表现出来,只能生生忍着:“臣女和离还未二嫁,爹娘为此操碎了心。殿下二十有四了,还未有太子妃,娘娘亦是为此操碎了心。”
谢珩听着她狡辩,也懒得拆穿她。
正如她骗他忘了之事,便是拆穿又如何,嘴长在她的身上,她咬死了不认,他又能如何?
难不成就像亳州那一夜那般,又摔玉决裂,如了她的意?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薛泠,有贼心没有贼胆。
他也懒得跟她计较了,那崔钰不是个东西,骗了她那么多年,想必她是将他当成那崔钰之流,只觉得他不过是拿她当消遣罢了。
她心上筑起了高墙,他在外头说尽好话,她也只当他是花言巧语哄骗她。
与其说那么多,还不如直接翻墙进去,让她自己亲眼瞧瞧是真是假。
往日他说了那么多回要娶她为太子妃,她都不信,如今他也不说了,待过些日子,他便让父皇赐婚。
待他把人娶回来了,再给她好看便是了。
太子这般想着,觉得心口都松泛欢快了许多。
薛泠说完,本以为他会继续追问让她难堪,不想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太子再开口。
她微微抬了抬眸,只见他正看着她,那深黑的双眸里是她瞧不清的,她直直对上,却被他这样看得莫名的心虚,抬手撩开了一侧的车帘,朝马车外看去。
这山路已经走了一半了,再有个三刻钟,便能到山脚下了。
待到了山脚下,她便寻个借口,将太子打发了,或是自己把马车让给他,她让元青再去寻一辆马车便是了。
薛泠这念头刚过,一旁的人却又开了口:“薛小姐的伤如何了?”
听到他这话,薛泠放下了车帘,右手将左手上的衣袖往下轻轻扯了一下。
太子将她这动作收进眼底,不禁想到那日,他冲进火场,除了漫天的火光和浓烟,他什么都瞧不见。
若非长风说她被她的护卫带走了,他实在不敢想,那日自己会不会疯掉。
薛泠昏迷的那两夜,他曾潜入过她的房中,刚烧伤的手臂和肩膀极其狰狞可怖,便是他,在夜中瞧了一眼,也难以再看下去。
想到那夜看到的伤口,谢珩心头好像被什么扯了一下,喉间也涌起了几分涩意。
她这般动作,是那伤口太难看了,不想让他瞧见。
见她如此,他更是后悔。
“多谢殿下关切,伤口已经不疼了。”
伤口确实已经是不疼了,如今是痒。
不过那伤疤这几日也掉得差不多了,这两日,也过了最痒的时候了。
“给孤瞧瞧。”
薛泠见他伸手过来,下意识便将手往后一躲:“殿下,男女——”
“薛泠,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用在孤和你之间并不合适。从前的事情你忘了,但孤也不是不能让你想起来的。”
他说罢,俯身便向她靠了过来。
薛泠心头一跳,忙抬起右手,挡在了两人之间:“……伤口狰狞,有碍观瞻。”
谢珩将喉间的酸涩咽下,“孤上过战场的人,什么伤未见过,难不成还怕你手上那小小的烧伤?”
薛泠抿着唇,知道自己推拒不过,若是她今日不给他看,来日他便能半夜闯入她房中,亲自查看。
与其等他半夜闯入房中,还不如如今给他看了。
薛泠收回了右手,抬起左手向他伸过去,偏头避开了目光,“殿下看吧。”
说罢,薛泠将衣袖拂起。
谢珩看着那衣袖被拂起后,露出那凹凸不平、暗沉粗糙的一大块伤疤,和她上方未受伤的皓白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块伤疤自她手背后半指以上,到手肘下半指的小臂外侧尽是。
“可还疼?”
他伸出手,却又在空中收回,怕碰着了让她疼。
薛泠将衣袖放下:“不疼了。”
太子目光往上,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薛泠见状,不禁侧了侧身子:“殿下。”
“肩上的伤呢?”
“殿下,你莫要强人所难。”
听到她这话,他便知道她误会了:“孤不看。”
也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薛泠只觉得太子这声音,好像沉了几分。
她瞧了他一眼:“和手臂上差不多。”
见她不想多说,谢珩便未再问下去。
“活肌散可用完了?”
“还剩一些。”
她那伤疤刚褪痂时更加狰狞难看,若非用了活肌散,只怕更加恐怖。
只是活肌散虽好,那火烧伤的皮肤,到底是不同寻常伤口,用得再多,也难以恢复如初。
“孤还有一瓶,晚些时候让人送去诚意伯府。”
薛泠出言拒绝:“殿下留着吧,这玉肌散千金难求。张大夫说过了,便是有了玉肌散,这烧伤的疤,也消不了。”
说到此处,薛泠伸手隔着衣袖,摸了下手臂上的伤疤:“假以时日会淡些,但也只是淡些。左右都是要留疤,殿下便不要再将那玉肌散浪费在臣女身上了。”
听到她这话,谢珩只觉心头一梗。
他知她所言并无他意,可他听着,却觉得心口刺痛不已。
“薛泠,你可是在记恨那日孤没有去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