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没有立即回答。他闭上眼睛,耳边回荡着赤城号沉没前的无线电杂音,那声音像是无数亡魂的呜咽。他忽然想起珍珠港事件后的庆功宴上,南云忠一曾对他说:“战争就像下棋,有时候,你必须吃掉对方的皇后,才能赢。”
而现在,他们的皇后已经被吃掉了。
“派出所有能用的飞机。”山口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目标——美军航母。”
“飞龙号还在。”凯瑟琳少校盯着雷达屏幕,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她的咖啡已经凉了,杯底沉淀的咖啡渣形成奇怪的图案,像是某种东方文字。
“他们躲得够久的。”斯普鲁恩斯将军皱眉,“但雾不会永远保护他们。”
无线电里突然传来一阵杂音,随后是飞行员的喊声:“发现敌机!飞龙号的舰载机群正在接近!”
防空警报骤然拉响,刺耳的尖啸撕裂了海面的寂静。凯瑟琳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她闻到了某种味道——不是硝烟,不是海水,而是某种更古老的气息,像是檀香木燃烧后的余烬。
“他们来了。”
美军“野猫”战斗机与飞龙号的零式战机在云层间缠斗。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与引擎的轰鸣交织,像是某种诡异的交响乐。
其中一架零式战机的飞行员——小林少尉——在俯冲时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是他家乡广岛的樱花糕,甜腻而温暖。他恍惚了一瞬,随后意识到这是幻觉。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战机被美军炮火击中。
座舱玻璃碎裂,冷风灌入,他的呼吸在面罩上凝结成霜。最后一刻,他看见海面上漂浮的油污反射出彩虹般的光晕,而光晕的中心,正是飞龙号的倒影。
“原来……这就是结局。”
他的战机坠入大海,激起的水花短暂地映出珍珠港的轮廓,随后消散无踪。
山口多闻站在舰桥上,看着最后一架战机消失在云层中。他知道,它们不会再回来了。
“长官,我们……”副官的声音哽住了。
山口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硬币,突然用力一抛。硬币在空中旋转,阳光在金属表面跳跃,像是某种预兆。
硬币落在甲板上,滚动了几圈,最终停在舰长脚下。
——正面朝上。
自由女神像模糊的面容正对着他,仿佛在微笑。
山口缓缓拔出军刀。
“准备弃舰。”
飞龙号的弹药库被美军炸弹引爆,烈焰冲天而起。油污在海面上燃烧,形成一片火海,像是地狱之门在人间敞开。
山口多闻站在舰桥上,直到最后一刻。海水漫过他的靴子,冰冷刺骨。他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不是爆炸,不是海浪,而是某种遥远的、温柔的歌声。
那是他妻子在他出征前夜唱的摇篮曲。
凯瑟琳站在企业号的甲板上,望着远处渐渐消散的浓雾。海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咸涩的气息,也带着某种她无法言说的沉重。
“结束了。”斯普鲁恩斯将军走到她身旁。
“不。”凯瑟琳轻声说
海风突然转向,将硝烟与血腥味粗暴地灌进凯瑟琳的鼻腔。她眯起被盐粒刺痛的眼睛,看见远处海天交界处泛起不自然的红光——那不是夕阳,而是飞龙号最后一波舰载机引擎的尾焰。\"汉斯会知道答案的。\"她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德国记者留下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的柏林坐标正在她掌心发烫。
大和号的作战室里,山本五十六的独眼倒映着电报机吐出的纸带。墨迹在\"南云生还\"四个字上晕染开来,像极了三年前这位部下在珍珠港捷报上签名的墨渍。他突然尝到喉头涌起的铁锈味,那是1937年南京战役时卡在肺里的弹片在隐隐作痛。\"解除职务。\"他的命令刚落,舱壁上的御真影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细缝,正好横贯天皇画像的咽喉。
14时40分的阳光像融化的玻璃浇在飞龙号甲板上。山口多闻的军靴踩过一滩尚未凝固的机油,粘稠液体倒映出他扭曲的面容——左眼下方有道新添的伤口,渗出的血珠沿着脸颊滑落,轨迹与此刻约克城号甲板上蔓延的燃油完全一致。他解开风纪扣时,摸到妻子缝在衣领内的护身符正在发烫,布料上\"武运长久\"的刺绣被汗浸得模糊不清。
\"第三攻击波,目标约克城号。\"
这道命令通过无线电传出的瞬间,横滨海军气象台的百叶箱里,所有湿度计的指针同时指向\"暴风雨\"。仪器玻璃上凝结的水珠组成微型太平洋海图,其中四滴突然蒸发,对应位置正是此刻起飞的日军战机编队。
约克城号的雷达室里,操作员突然摘掉耳机。他听见某种类似日本三味线的拨弦声混在电波杂音里——那是飞龙号舰载机群调整编队时的无线电交流,经电离层反射后竟变成了《江户捕物帐》的旋律。荧光屏上的光点开始排列成三枚勾玉的形状,而缺失的那一角,正对应着昨天沉没的赤城号。
\"敌机接近!高度两千!\"
防空警报响起的刹那,凯瑟琳看见自己咖啡杯里的方糖突然沉底。糖块溶解时产生的漩涡中心,浮现出汉斯在柏林公寓门牌号的倒影。她伸手去够望远镜时,袖口刮倒了墨水瓶,蓝黑色液体在作战地图上漫延成日本列岛的形状,而一滴飞溅的墨点正好落在东京湾的位置。
日军飞行队长小林光一的氧气面罩里突然涌入樱花香气。这让他想起去年春天在靖国神社看到的落樱,那些花瓣飘落的轨迹与此刻防空炮火的弹道惊人相似。他按下投弹按钮时,左手无名指突然失去知觉——那是他在珍珠港空袭中被弹片击中的旧伤,此刻竟与约克城号轮机长突然麻痹的右腿产生诡异的同步。
第一枚炸弹贯穿约克城号飞行甲板时,柏林某间报社的活字印刷机突然卡住。\"mIdwAY\"这个单词的铅字凹陷在滚筒上,压痕深度与航母甲板弹孔的剖面分毫不差。汉斯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上反光的不是报社的灯光,而是太平洋上燃烧的舰影。
\"船首中弹!\"
美军损管队员的吼叫声中混着金属扭曲的呻吟。某个水兵在浓烟中摸索前进时,突然听见德语的计数声——那是汉斯1938年在慕尼黑啤酒馆记录纳粹演讲时的录音,此刻却从破裂的蒸汽管道里传出。他踢到的某个灼热的金属碎片上,蚀刻着日文\"长门\"二字,那是去年被调去护卫大和号的战舰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