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依在竹屋里凝神打坐,耳畔忽一阵微风拂过,缓缓睁开眼来,往窗外瞥去。
漏下来的一剪绿竹,在晨光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斜影落到屋子里来。
泀钥给她抱来的那只黑猫在光影里跳得正欢。
紫依从床上下来,理了理衣裙,披上轻裘,往外面走去。
打开竹门,往左右一张望——泀钥正在屋前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旁迎风而立,有两个同他一样青衣装束的人正分立在他左右,站姿端正而显拘束,在同他说事。
紫依偏到屋子另一边,没有竹枝掩映之处。
空间开阔了一些,日光直直地打下来,她举目便遥见两边山色,都被竹林包裹,游目间,熟悉的灵光从半空闪现,奔着她下来。
紫依伸手接住了那灵光,再摊开掌心一看,金字便缓缓浮出——她认得是大哥的字迹,欣喜若狂。
大哥派人来接应她了,东翎城很快就会有应对。
……
泀钥早同手下交代完了事情,正往回走。
黑猫从屋子里蹿出来,被他一把抓住,抱进怀里。
他踏过竹板地,笃笃有声,不一会儿便来到紫依身后。
紫依阅毕信书,转身欲回,正迎面撞见他。
“我猜,你要离开了。”
泀钥轻缓地抚着猫,向她淡淡地道。
紫依点点头,道:
“大哥已经派人过来,我想,也该同他们汇合了。”
泀钥道:“你现今灵力微薄,并不宜单独走动,不如直接请他们到这里罢了。”
紫依道:“可这里……是你的地界。”
泀钥只专注地抚着猫,漫不经心地道:
“我就快离开了。”
紫依有些意外地道:
“去哪儿?”
泀钥道:“尚纥恐有异动,我要盯紧他。我原就是为着提防他的,才会半途救下你。”
紫依问道:“你和尚纥……是对头?”
泀钥道:“仇家,死对头。”
紫依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不再多问。
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泀钥看她,干脆地道:“会的。”
随即转身,抱着猫离去。
紫依一动未动,看着他的背影。
又一阵轻风过,他的披风拂动,那么像飞絮浮丝,漂浮无定处。
紫依移开目光,转身进了竹屋。
……
——————————————
外面,风犹还不停,打了个圈儿,疾往林深处钻去。
青天白日的,却有一团黑糊糊的影子在寂无人处闪现,旋风似地席卷过树木,随风远去。
已是冬时,随仍绿叶缀枝,地上早厚厚地铺了诸木脱下来的叶,被这么一卷,掀起一阵枯黄的夹沙乱风。
满林萧瑟风声。
悄然踏入寂林间的黑衣人都盖紧了斗篷帽子,仰头凝望飞扬的狂沙,微眯眼睛,不由得感叹:
“肃杀之地,如此撒野,好一个狷狂恣肆之徒!”
漫天黄叶啪啪嗒嗒地砸下来。
“我看不是,”
余光里,身边另一个黑衣走出一步,一边将落到身上的枯叶拍落,一边打量四下,伸出食指直指前方,道:
“你看此徒过处,哪里留一点迹象?看似全无规矩,其实步步为营,浑无破绽,是狷狂恣肆,也是真心细如发。”
先前感叹的黑衣这时四顾,才猛然回神。
那团旋风似的黑影,早隐匿于乱风声中,不知所踪。
高明。
两人收声,齐齐转身,向后面接着进林的黑衣走去,利落行礼。
“君上,当日那声音,就是这一片传出来的。”
为首的同左右一样的打扮,上上下下用黑衣裹紧了,只露出两只眼睛,越过他们,望渐都飘落的黄叶,沉声令道:
“她不会走远,追过去。”
……
————————————
旋风似的黑影,如潜游在深海里的大鱼似的,徘徊密林之间,将近两个时辰,终于停在一块不大不小的平地上,现成一个清丽的人形——裹雪青色厚衣,亭亭而立。
林色由深褪浅,愈近平地中央,愈见稀疏,反而是齐腰高的野艾,东一丛、西一丛,散着淡淡的清香。
平地边缘立一座高大的石塑——一个手舞足蹈的人,神情似笑非笑,狰狞扭曲,居高临下,一副俯瞰众生的样子,因为庞大高伟,给人以隐隐的压迫感。
雪青的人儿望着这塑像,仿佛看见的是密布的乌云,胸口竟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来……就是这里了……”
她喃喃着,缓缓闭上双目。
脚底下的土地似乎有微弱的震动,她感觉得到,一股似乎压抑了很久的力量在下面挣扎波动。
可这林子的死寂,像一层屏障,将这种波动严严实实地掩住了——这就是尚氏的祭封之术。
尚氏的结界蒙在这里,已经太多年了,她已经快要忘记在这之前,这里是什么样子的了。
她向那塑像伸出一只手,忽地一阵风起,有灰从上面落下来。
她也像一团灰似地,被风吹散,转眼便没了身影。
……
熟悉的令她莫名不安的声音又响起来:
“贺紫依逃出生天,恐怕,我们的麻烦要来了……”
不疾不徐的交谈声,不知道是从具体哪个方向传来,飘飘荡荡,一会儿似远在天边,须臾间,却又近到耳畔,声还未落,石像前已多出两条长长的人影。
尚纥,随侍,还有……丁。
久违了的人……不,久违了的兽。
她连忙收紧了声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