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去,夜色漫上来。
满林的竹绿都被黑暗包裹,融到一起,渐化作无边无际的夜的海洋,除了空洞洞的黑,再望不见什么。
紫依将窗子关上,回到火盆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烧得火红的炭火。
外面的冷风一阵又一阵,起了落,落了还起,她坐在屋里,犹听得到竹叶止不住刷啦啦地翻响。
今夜过去,想必大哥派的人也就到了。
她凝望着炭火,心里盘算着些什么。
口袋里翻出来两块玉,一块是洁白颜色,莹润的佩玉,用玄色粗编绳子系着古色古香的木符;
另一块是深绿的玉牌,比巴掌大一点儿,刻一只雄俊非凡的瑞兽,仰天欲啸状,仿佛要从牌子里张扬着跃出来,却巧被牌子上端的挂绳上穿着的一只暗红珠子镇住了嘴,两个一止一动,画面竟十分和谐。
紫依翻过木符来看了两眼,轻轻地抚了抚白玉,将它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转眼来看那绿玉。
这一块,是当日她同尚纥交手时,趁他不备,从他身上捞下来的。
她的目光停在那玉上繁复细密的纹路上,良久才移开,五指回收,攥紧了它。
外面风过,跟着落下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她回了回神,把东西收好,拽过裘衣起身去看。
门哗地一下被拉开。
屋檐下,静夜如水,青衣人杳然而立。
听见动静,他背影一顿,默默转过身来。
从屋子里漏出来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俱长。
“泀钥……”
紫依有些惊异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走远了。”
泀钥一如素日的平静,回视她,道:
“你哥哥还没到,今晚我在外面守夜。”
毫无波澜。
紫依左右扫了一眼,望夜色,道:
“外面这么冷……”
话到一半,却打住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幽幽地看过来。
她忽地收回目光,低下了头,心里慌张地想:
“我在说什么,邀他进来过夜似乎并不合适?他这样看过来,一定是我让他误会了意思……”
泀钥开口道:“没事的,我会在外面生一堆火。门口风很冷,早些进去吧。”
紫依遂听话地应了一声,低头掩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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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淡的灯光,随着竹门合掩,从他身上褪去。
他听着扣紧门的最后一声——当,黑暗和寒凉都袭上来,默默转身,抬手化出一堆火来。
火光跳动,哔哔啵啵,装点寂夜。
那黑猫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顺着房檐,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向他叫了一声。
昏黄色的火光照着它,它的皮毛看起来细腻光滑,正对着光的毛尖儿还隐带着金黄的光泽,闪闪发亮。
泀钥将它接下来,揣到怀里。
静水一样的夜,火焰摇摇晃晃,仿佛是水底下不住地飘拂的水草,照见波动。
黑猫伏在泀钥怀里,眼珠子盯着火,懒懒地呜了一声。
泀钥轻轻地抚了抚它的不到一个巴掌大的脑袋,拥得更紧。
……
————————————
荒林深处,石像跟前。
尚纥同随从站定没多久,伴随着一声长长的锐鸣,半空中掠过一点灰影。
潜藏在暗的人抬头瞥了一眼,不及一刹,那灰影便已扑到近前——
半屋长宽的身子,长喙尖利,两翼横展开来,身下的大片空地都梦上它的阴影。
在暗的人确定,这东西是眨眼间便由小化大的——它的身形变化多端,难以捕捉。
就这又思索的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笼在它阴影下张望的尚纥一行人影都没。
天旋地转,绿林在一瞬间褪去颜色,都蒙上了那如鹰似隼的怪物投下的阴影,如同墨海。
这速度,快得似不给人任何见缝插针的机会。
然而暗处的人快疾如同鬼魅,不声不响地就紧跟了上去。
尚纥在一片墨似的海里屹立不动,倒是灰色的绿林,飞快地往后面飞闪,飞闪,无数的林木,仿佛已经成片地离他远去。
可向前看,依旧是无边的林海拥来,在将要触及他身体的刹那朝两边分开、向后边划去。
中间淡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没有遮挡,一尘不染,宛若留白。
只有灰隼在前面飞翔。
林子的影子在疾闪间仿佛滑成了一道线,引着人,直直地向前进发,不知过去多久,那一道线陡然波动。
忽然平铺开来,一圈又一圈的波澜漾开,暗里的人只觉得眼前一晃,又是天旋地转,勉强睁开眼睛,一丛又一丛的青山却遽然入目,方才那一圈一圈的波纹竟是平水水面。
尚纥的人影还在前面晃动,片刻之间,就不见了影子。
……
夜色退散去,太阳升上来。
……
紫依在一连声清脆的山鸟低语中睁开惺忪睡眼,入目的是屋顶上成行斜钉着的枯黄竹片。
余光里,有一条长长的影子滑过。
咔咔嗒嗒,开窗子的声音随后传来。
她眨了眨眼,视线更清晰了一些。
偏头一看——外面的昼光原是越过竹窗缝隙,千点万点地射进来,被那人这么一推开,整一团清亮柔和的光都落到屋里。
那人偏头瞥了窗外两眼,离开窗边,转过身向她从容走来,脸上挂着熟悉的温煦的笑容。
“林哥哥?”
紫依从床上坐起来,揉一揉眼睛,犹不敢相信。
“醒了,”林公子坐到她身边,温柔地端详她,道:
“消瘦了,想必受了好多罪,委屈了你了。”
紫依微笑着摇头,一面掀开被子起身,一面与他道:“还好……还好。”
林公子接道:“看起来倒是‘还好’不错,起码还记得你林家哥哥我。”
紫依转微笑为露齿笑,从床上撑着站起来,一面还问他道:
“林哥哥,你怎么亲自来了?”
林公子拿厚衣服过来给她披上,一边道:
“是啊,你看看,亲自来了的可是你林哥哥我,再看看你那不顶用的亲哥哥——干脆啊,咱不管他叫哥哥了……”
两句三句,说得紫依又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