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不大,很是清幽,朱宏色的大门,两幅对联格外的醒目。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属于月子夜的地方,往日尽是他日日去我公主府作妖,我却从未来过这里。
折了几次,我才走到月子夜的院子。
再次见到月子夜,我吓了一跳,定定的看了许久,才认出了他。
全然不似我认识的那个男人了。
他瘦了许多,脸颊都瘦的有些脱相,身上浅绿色的袍子凌乱的披在身上,袍子下摆还脏的厉害。
他抱着酒坛眼神迷离,并未认出我来。
“这是——月子夜?”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丞相。
他敛了眸子,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点了点头。
这样的月子夜?
记忆中的他是个高贵的好似天边云彩一样的人,矜贵卓越还带着翩翩公子的气质。
那时我一点水洒在他身上,他都要暴怒的瞪我,然后整理良久。
常说什么衣冠整齐是对自己的一种负责的态度。
“酒——酒——给我酒!”
男人大声的喊道,眼神迷离,踉跄的身子歪在桌边上。
我从他怀中夺过酒坛子,手指颤抖的摸着他缭乱的胡茬上。
“阿——阿夜!你到底怎么了!”我低声喊道。
男子抬了抬头,努力的睁大了眼睛望了望我,却看不真切,他眼睛里全是迷离。
精致的脸上有了许多胡子茬,原本红润的脸颊如今苍白的厉害。
他青丝散落,若临尘的仙子,蒙上了灰烬,遮蔽住了一世光彩。
“给我酒——酒!”他大声的嘟囔着,嗓音低沉嘶哑,嘴唇干咧的厉害,沁着血丝。
身后的中年男人悲痛的拧着眉头,深深的哎了一声,一拳打在了桌上。
他该是多么心痛?
他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儿子,闻名仙宁的月族第一公子。
少年成名,盛名四海。
一直以来如珍珠般璀璨、如星辰般夺目的儿子。
他一直以来都很听话,学业!武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如今——
“阿夜!阿夜!你看我是谁!”
我心痛的看着男人的身姿,还有他抱着酒坛子的模样。
恨不得他如今骂我几句扫把星!
哪怕打我一顿也成。
“看看我是谁!”我捧着他脸低声的叫道,这些日我哭的太多,嗓子哑的不成样子。
“谁?”
他迷离的望着我,突然眼神一变,双手用力的遮住了脸,踉踉跄跄就要跑。
“阿夜!”我大声的叫着,手指拽着他的衣袖,“你也怨我,不愿意见到我了吗?”
我低声的哭泣,那人突然眼角涌出一股泪花,冲刷着他苍白的脸。
“对——对不起!对不起!阿火!对不起!”
他用力的捂着脑袋,生怕看到我眼神一样,小心翼翼的说着对不起。
男人的身子很单薄,周身散发着酒气,苍白的脸上挂着深深的痛楚。
“阿夜!”我静静的把他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小不点一样温柔,手指轻轻的摸在他的发上,小心翼翼的安抚着他。
“没事了!没事了!”
我小心翼翼的安慰着,他身子冷的厉害,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的睁开眼睛望着我。
“月烛萝死了!”他低声的说道。
“月烛萝死了!”他又说了一声。
我没有言语,心脏像是灌入了铅水一般,铅水堵在我的心口,整个人难受的厉害。
月子夜惨然的一笑,突然身子一动站了起来,走了几步从堂前的佩剑鞘里抽出了寒气森森的剑。
宝剑锋利,剑尖划在地上带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丞相大惊,大声的呵斥。
月子夜苍白的笑了笑,那笑带着几分的苍凉。
用力的拽着我的手,拿起我的手握着剑柄。
“月离火,你杀我吧!”他道。
随后又对着我浅浅的一笑,“我没有照顾好她,这是我应得的!”
男人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决绝。
我从未见过月子夜这样,他好动、傲娇、自负,唯独没见过他如此模样。
好似他一直在等着我回来,等着我给他最后的一剑。
“公主!”丞相脸无血色的看着我,他的眸子望着剑刃,脸色苍白。
“公主——不可!”他大声的喊道。
月子夜却静静地望着我,眼睛里带着希冀。
宛如星火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这一刻他似乎等了许久。
剑柄太沉了,似乎有几千斤重,我无力的脱手,哗啦一下掉到了地上。
剑刃劈在地面上,落下了一个深深的痕迹。
“阿夜,与你无关,都是我的错!”我低声道,走上前去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身子。
“我已经没了妖女,阿夜,我需要你的保护你懂吗?你要快点振作起来!”
“振作?”男人突然笑了,眼泪溜进了唇角,眸色深沉的让人看不清楚。
他眸子像是深渊,拽着人往下坠落,里面幽深的厉害,却看不到光明。
“对,振作!
阿夜,我不能没有你!”
我低声的说着,泪水苦涩的厉害。
那日我被抓进了炎族,几日后消息传到了京城。
丞相说月子夜连夜就奔赴了战场,想要去救我回来。
他无功而返,回来时东境司叛乱已过,月烛萝在宫里力竭而亡,月宁宸也死在了那一场战祸。
原来自始自终,都是因为我,若不是因为我被炎族抓住,妖女不会进宫找姐姐来要求领兵救援,也就不会牵扯到这场宫变。
若是我没被炎族抓住,月子夜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赶来救我,也就不会错过救妖女的时机。
而我却是唯一一个完好的人,可笑!
我好笑的抱着月子夜颤抖的身子,身旁是他浓重的酒味。
嘴角的泪渗在衣领里。
丞相看着安静的月子夜脸色稍显和缓,沉寂的望着我。
“公主,听老臣一句劝,你不要再保东境司少主了,您是保不住的!”他低声说道。
“公主走了数月,如今京中局势已经全然不同,若是您执意要保护少主,只怕您也有性命之忧!
如今的仙宁大不一样了!”
男人的声音古朴沉重,飘荡在院子里有些沉闷。
我惨淡一笑,眉梢轻挑。
那是在战场,我想的是我会死在什么样的境遇下。
不成想,才不过几日,我面临的却是月轻梧的命运。
妖女死了!月宁宸死了!
碟术消失了!月白消失了!
似乎做了一个梦,这个梦里与我亲近的人,全部都在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