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睡去,好像一下子回到幼时,整日里和玄歌、小五带着赤儿追逐嬉笑于连天山,久违的快乐是那么真实。
突然间眼前一片漆黑,四处寻不见他们的身影,我焦急惊惧的呼喊寻觅,却走进充满瘴气的古木森林,充耳都是野兽的嘶吼。
野兽凶猛的追逐,我拼了命的奔跑,仓促间掉进一个巨大的黑色深渊,我猛然惊醒,冷汗打湿了头发衣衫,真实的梦境让人心有余悸。
下了床,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冷水,略微缓过点神来,索性将缠在手上的药布撕了下来,推开房门,月挂中天,晚风吹散一些暑气,不远处南宫彧所居住的浮夕苑一片幽暗,几只鹤影向月深处渡去。
我轻叹一声,正准备回房,却听见不易察觉的簌簌声,我警惕紧张的询问:“谁在那?”
没人回答,只见南宫彧一身素白从黑暗处走到月色中,浑身散发着清凉幽深的银光,我略感吃惊,深更半夜,他因何出现在下人居住的偏殿。
“参见殿下。”
他唤我起身,神情落寞,想必又在承安公主那碰了钉子,我竟有些畅快,他黯哑的嗓音让我忍不住幸灾乐祸。
“着人备些酒菜。”
我极不情愿却仍然毕恭毕敬的回道:“殿下若想用膳,还请回浮夕苑,毕竟这是下人呆的地方。”
他纳闷的斜着眼注视我片刻,我无视他隐隐的怒气,也似乎在宣泄着不公的待遇。
“今晚你来上夜吧!”
说完起身,就着內侍提着的灯笼散发出的昏黄光亮向浮夕苑走去。
上夜就上夜,有什么了不起,反正一时半会我也不会困乏,打发小丫头去准备酒膳,便随后来到浮夕苑,好在是上夜,不必做些用手的粗活。
不多会,酒膳齐置,我便退至房门口,门里门外只听蛙声一片,借着月光,我翻看红肿的双手,较先前的刺骨感有所减轻,却不知几时能够真正的康复。
“进来斟酒!”
一声令下,我便要唯命是从,我从容面对他明显故意的挑衅,遣走所有的內侍婢女,独独使唤招惹他的我,也算是我自找活该。
我故意将衣袖拉长,试图遮掩手上的伤处,奈何做工婢女的衣袖向来精短,此时若被他知晓,免不了又落下个多生事端的罪名。
他喝的极快,半柱香不过,酒已喝的七七八八,我一直站在他身侧一言不发,桌上的菜肴几乎未动,真怕他借酒浇愁更易醉,尽管我费力遮掩,还是不能阻止他细心的目光。
看不清他停留在我手上的目光里有什么样的神情,只能看见他半垂的睫羽映在脸上的影痕,我本能将手蜷缩进衣袖。
“怎么弄的?”
“回殿下,奴婢不小心自己烫到了。”
他收回目光又饮一盏,我伸手正欲斟酒,他抢过酒壶先我一步斟满。
“你心里是不是在埋怨本宫?”
“殿下此话从何说起?”我表现出懵然诧异。
“自你入太子府以来,对本宫一改常态,不是刻意回避便是疏远恭敬。”
“这是奴婢的本分,如果还和从前一般,岂不是乱了规矩,让人诟病。”
他抬眼望着我,醉意朦胧,竟别有一番风情:“你知道本宫从来没把你当下人看。”
我浅笑轻然:“殿下抬爱,可奴婢却不能不知轻重,当不当是一会事,是不是又是另一回事。”
他嗤笑着低了头:“如此看来,本宫是再也见不着,那个可以对着本宫嬉笑怒骂,卖傻讨酒的玄非鱼了。”
我的心莫名一紧,从未想过他会去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他继续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遇见子浮,她便是别国质子,继而成为亡国公主,她从小就敏感多疑,就算我百般呵护,她始终介意自己的身份,我理解她的想法,一个高贵的掌上明珠,沦为卑微的阶下之囚……
我不甚明白他为何会将话题转移到承安公主身上,却也只能沉默聆听。
“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使她从阴霾中慢慢走出来,刚刚等到她敞开心扉,又亲手将她打回原形,她所有的希望都寄予我身上,尽管有时我会疲惫无助,却心疼她的处境,终是我负了她,所以,我不忍拒绝她任何要求。”
他再次抬头看我,眼里盛满的无奈与怜惜无法不让人为之动容。
“本宫知道你不愿入宫,强你入宫虽是那般处境下,却也并非不是我所愿。”
他竟站起身来,与我咫尺之隔,我忍住慌乱向后退了一小步,不可置信的等着他下面的话。
“记得本宫说过,与你似曾相识,你总是可以不经意的牵动旁人的视线,第一次连天山相遇,你一身白衣,一枝白玉钗倚在玄璃怀中,淡若木兰,本宫在想世上竟会有如此纯净脱俗之人,也从未想过会在雀城再次与你相遇,落水救人,荒野寻尸,山中救疫,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还是洪水那次,村民说你恐怕是凶多吉少,可本宫总感觉,你不是那么轻易就丢了性命的人……”
我双臂紧缩作防备状,我实在听不懂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可还是无法忽略他妁妁闪耀的双眸里迸射出的赤诚。
“果不其然,当我看见茫茫山水之间,你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独自坐在塔楼上,却仍晃着双腿,含笑吹着西洲曲,本宫当时真的误以为你就是洪河之神,虽然每次都是粗布麻衣,狼狈至极,可就是那样的你,依旧让人感觉纯洁无暇,难掩圣洁光芒……莫名其妙的想去保护,尽管你独立坚忍,可本宫还是不愿你孤苦无依,四处飘零。”
他略微停顿片刻,在我眼中搜索,我却不敢让他看清内心的真实想法,忙低了头继续听他说下去。
“所以当子浮提出带你回府,我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最起码,你会过的不那么辛苦,在本宫的视线范围也可以护你一时周全。”
感觉心窒息到不能呼吸,整个身体的血液都消失停滞,伪装的外衣轻易的被剥离,我深知他的一番话语源自似曾相识,所有情绪的出发也不过是同情怜悯,但这些足以让我为之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