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市第三人民医院,特护病房。
阳光透过玻璃和纱帘洒了进来,光线柔软,照得整个房间十分亮堂。
许长川靠在窗台上,他盯着病床上安静输液的人。
她的皮肤在阳光下白的反光,手腕纤细,像个精致的烤瓷娃娃一样精美绝伦,却又充满了脆弱感。
在这里站了很久,久到许长川连后背都被烤得发烫,可是对方却还是没有醒。
温梨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混沌一片,她只记得自己不停地在黑暗中奔跑,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才看一个站在光圈中的背影。
她想开口呼救,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想走到那人身边,怎么也触及不到。
就像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即。
片刻后,她只觉脚下一空,鼻尖似乎闻见了淡淡的消毒水,还有阳光晒在被子上的味道。
睁开沉重的眼皮,灿烂的阳光扑面而来,她恍惚了好一阵子才能勉强看清楚白花花的天花板。
记忆还停留在喝了时辰给的假酒上,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
温梨眨了眨眼睛,适应了房间内的光线后侧首,捕捉到了站在窗前背光而立的那个人。
熟悉的影子让她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嗓子发干,发出的声音呢喃细语。
许长川察觉到身后的温梨醒了,他转身去看她,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眼底,同时也没有错过对方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和错愕。
“醒了?”
温梨没想到,这个人是许长川。
她浑身跟散了架一样,看着对方宽阔的肩背,凭借着意念动了动手指,血液循环带来的麻意像一根根细针一样扎到了她的指尖上,令她忍不住眉头紧蹙起来。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大概就跟电视剧演的容嬷嬷扎紫薇手指头一样吧。
许长川愣了愣,连忙快走两步来到病床边,弯腰,干燥温和的手掌抚摸在她的额头上:“难受吗?我去叫医生。”
温梨没有出声,只是使了些力气去攥他的手。
许长川被她拉住,重新俯下身来贴近她,声音低缓,“怎么了?”
“我梦到,你不理我了。”
她说得正经又认真,许长川仔细看了她几秒,没有发现她有任何哄骗他的意思。
“还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怎么也抓不住你。”
“我不是在这吗?”
温梨越说越觉得委屈,她喉咙阵阵发紧,眼眶泛红,湿润的眼眸里倒映着破碎的光,看得许长川心口软的一塌糊涂。
许长川生怕她再难受,半蹲在床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替她整理着贴在额头的碎发,轻声细语道,“没事,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看,你不是抓住我了?”
温梨感受到对方指尖传递过来的温度,嗓子像被什么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停了片刻,才得以喘息道:“我饿了。”
许长川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我先去叫医生,你现在就算饿到能吞进一头大象,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喝粥。”
医生过来给温梨做了一个初步的检查,确定她的病情已经稳定,就是轻微的酒精过敏,皮肤上的小红疹抹几天药就能消掉,胃里的炎症和低烧这种情况掉三天水就可以痊愈。
随后进来的护士一边给温梨调着输液器,一边给小声跟她说:“小姑娘,贪杯可不行,瞧这一晚把你男朋友急的。”
话里话外都是掩盖不住的羡慕。
温梨眨了眨眼睛,用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不老实地划过对方的手背,嘴上却问道:“你昨天晚上一直在这里陪我吗?”
许长川还没说话,就见小护士接道。
“何止是陪你,我们院里本来病床就紧张,当时急诊医生说你这没什么大问题,吊完水就能走,结果你男朋友可好,直接让你住进了这个特护病房。”
她说完,又瞥了一眼表情淡薄的许长川,压低声音问,“你男朋友,该不会是大领导吧?”
温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拇指勾着他晃了两下:“男朋友,别人夸你呢。”
护士假装没看见两个人的腻腻歪歪,偏过头收拾手推车。
许长川在外人面前总是端着掖着藏着,面不改色地开口:“请问她现在可以吃东西吗?”
“可以吃点流食,喝点热粥什么的吧。”
“那我去买点,你再睡会。”
温梨瘪着嘴,抓着他的手不松。
“怎么,还难受吗?”
温梨摇头。
“那不然你告诉我想吃什么,要是不过分的我都给你买过来。”
温梨还是摇头。
“这瓶液还有十几分钟就能输完,你女朋友要是没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出院了。”
护士看不下去了直接给他们提供plan b,“出院左拐有一家早餐店,旁边还有快餐店,只要不吃油腻的都可以,比你买过来还快。”
说完叹了口气,直接推着车离开了。
这年头看小情侣调情,简直比熬几个通宵都让人难受,她是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
护士一走,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许长川立刻绷起脸,这才开始找后账:“温老师,你自己酒精过敏不知道吗?”
温梨自知理亏没有开口辩解。
“要是我不知道你家备用钥匙在地毯下面,又或者我以为当时你不在家……”
那么多的可能性让许长川现在想想就觉得后怕,是真的给温梨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气笑了,“你说说,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温梨撑着自己的身子坐直了些,她软声软语地撒娇:“我知道错了,你别凶我了。”
“我没凶你。”
许长川瞬间哑火,见状连忙扶着她的肩膀,“躺累了吗?你动作慢点,别碰到输液管了。”
温梨觉得人在生病的时候特别脆弱,她现在不止身上疼,就连心里都酸酸的,歪着头用脑袋顶在许长川胸口,瓮声瓮气道:“许警官,你抱抱我吧。”
许长川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感受到女孩的颤抖,片刻后才吐出一个字:“好。”
话音刚落,他便抬起双手将面前的人搂在怀里,动作小心翼翼,视如珍宝。
不够,还不够。
温梨用那只空着的手紧紧拽住他的衣摆:“许警官,再抱紧一点好吗?”
许长川如她所愿,用力到让温梨都能清楚地察觉到他胳膊用力时的颤抖。
肺里的空气一瞬间被挤压出去,温梨也用力地回抱住对方,想从他身上汲取更多温暖和安全感。
良久后,许长川的手臂都有些发酸了,他看着头顶的输液瓶,宽厚的手掌拢了拢温梨脑后的头发,哄道:“我去叫护士拔针,一会儿再带你去吃早餐好不好?”
“旁边有呼叫铃。”温梨闭着眼不松手。
“那你别勒我这么紧。”许长川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她的后颈,“太远了,让我过去一点。”
“你就这样过吧。”
熟悉的对话,角色互换。
许长川只道,原来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他像被树袋熊缠住的大树,一步步慢慢地挪过去,还生怕碰到那些精密的医疗器械,又或者会拉扯到了正在输液的温梨。
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寸步难行。
“今天会不会耽误你上班了。”
温梨坐在病床上,双腿自然下垂,她看着许长川整理药盒的侧脸,“要不然你先走吧,我觉得好多了。”
“温老师这是吃饱了,翻脸不认人?”
温梨脑子没转过来,下意识否认:“我还没吃。”
许长川看过来的眼神极为不清白,他将一兜子药全数装进塑料袋里,走回到病床边时,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我先讨个利息。”
说完,低头贴在她的嘴唇上吻了吻。
“提前祝温老师,情人节快乐。”
蜻蜓点水。
温梨怔住了,她看着眼前嘴角微微上扬的男人,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声声跳动。
-
情人节
时辰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她摸了摸发热的额头,看着手机上接连不断收到的公众号软文,都是在建议大家今年情人节该怎么过。
笑了。
能怎么过?一个人躺在床上过。
羽绒被严丝合缝地盖在她的身上,窗户也关的严严实实的,可还是锁不住身上的温度,手脚无论伸到哪里都是冷的。
她就这么不安稳地半睡半醒了一下午,再一睁眼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时辰最不喜欢这种一觉醒来天黑的感觉,这让她有种被世界抛弃的孤寂,心里的失落像是窗外绵延无边的夜色,在没有开灯房间中铺天盖地袭来。
等她慢慢从这种矫情的情绪中缓解过来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晚上七点半,怪不得胃里空落落的。
估计是感冒药起作用了的原因,时辰的头确实没有刚睡下去的时候那么疼了,只是还没等她从床上坐起来,意外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知道她家地址的人不多,时辰还以为是温梨来送温暖了,连拖鞋都没穿,满心欢喜地跳着脚去开门。
“我的宝……”
可当她看见门外这个穿着黑风衣带着细框眼镜,明显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时,身体和声音同时急刹车。
迟来的晕眩感向她袭来,让时辰腿一软,整个人顿时如同踩到云堆里一样一个踉跄。
顾北知冷着脸捞住面前的人,轻飘飘的体重让他不禁怀疑起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么久没见,你是要投怀送抱?”
熟悉的冷嘲热讽在耳边响起,时辰这才有种重回人间的真实感。
“顾主任,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哪的?”
她伸手挡在门口,另一只手抵在对方胸前,开口时嗓子像吞了刀片一样疼,声音哑得厉害。
顾北知跨了一大步将人顶到玄关的鞋柜边缘,随手带上门,隔绝了楼道里的穿堂风,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一把横抱起没有穿鞋的她,目不斜视地往里走。
“因为我想知道。”
更像是随口一说的话,却格外顺理成章,让时辰不知该作何反应。
直到身体陷入到柔软的羽绒被中,她才勉强再次开口:“找我有事吗?”
顾北知环顾了一眼她的卧室,冷冰冰的不像个女孩子的家,四周都是暗色家具,好像在这里出现一丁点色彩就是违法一样。
时辰可能是有些低烧,脸上发烫,身上的睡衣扣子敞开了几颗。
顾北知看着她露出的像白天鹅一样修长细腻的脖颈时,忽然明白了,原来整个房间最靓丽的颜色,是她。
“我感冒了,您还是离我远点吧,别到时候传染给您。”
时辰钻进被子里,说的那叫一个体贴,就差没直接下逐客令了。
顾北知瞥了一眼床头明显只吃过一次的感冒药,他拿起药盒,抽出里面的说明书,边看边问诊:“感冒多久了?除了嗓子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是听不懂人话吗?
时辰深吸了两口气,心平气和道:“您是不是忘了,我自己也是医生。”
顾北知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阅读着手上的药品说明书。
半晌后,他把说明书塞回进药盒里,顺手直接丢进垃圾桶,眼神带着明显质疑:“你吃的这个感冒药对症下药了吗?发热,乏力是普通感冒吗?”
顾北知这样子,让时辰仿佛又回到了当时在医院时每天等待着他考核,皮子紧绷的背备考日子,“还有,药箱定期更新的常识用不用我再教你一遍?过期一个月了,你不怕再来个药物中毒吗?时大夫。”
这个称呼多多少少有点故意讽刺了。
时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能显得自己更胜一筹。
怪不得时辰现在连瞪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原来是感冒药过期了。
她垂头盯着自己手指,心头那股怨气散不去,积压在心里憋的很,她喃喃道:“谁也不是老生病,这不是正好说明我身体好吗?”
顾北知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你和温梨不愧是好姐妹。”他摸了摸一旁冰凉的杯子,“生病都同时。”
“温梨病了?”
时辰连忙从被子里捞出自己的手机,正打算给对方拨过去一个电话,就被顾北知抽走:“许长川请假了,你先管好自己。”
说罢,他伸手揽过时辰的后脑,额头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
他离得太近了,这个距离不好。
顾北知轻易躲过时辰伸来推搡的手,他一脸认真,对方呼出来的气息撩拨在他脸上,像一根羽毛拂过心尖。
只要他低头,就能碰到时辰的唇。
“时辰。”
顾北知的声音很轻,两人视线交汇,她的眼睛里满是迷茫,再也没有半分强势。
“你不用像防着敌人一样防着我。”
“无论你做什么或者没做过,都与我无关。”
“我知道你身上发生过不好的事情,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他们罪有应得。”
“我不是警察,没有在国旗下发过誓。”
“我只是顾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