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床头的电话铃声划破了一室的沉静,打扰到了正拥在一起熟睡的两个人。
时辰皱着眉,她像轰蚊子一样抬手扇了两下,见不管用,翻了个身直接往顾北知的怀里钻,试图去躲避吵闹的噪音。
顾北知起身,摸了下她冰凉的额头,随手替她掖了掖身后的被子,伸手去拿放在床头的手机。
他原本不想接,可等看清屏幕上的名字时,准备挂掉的手指顿住了。
停顿一秒后,伸手划开。
“小顾。”男人的声音沉稳中带了些沧桑,“打扰你了吗?”
“不打扰,时局,您说。”
“我听说你之前在三院的时候带过一名实习生。”时钟林的声音刻意顿了一下,“她是不是叫时辰。”
顾北知垂眸,看了眼旁边睡得正香的人,她脸上还有被枕头搁出来的压痕,抬手从上面轻轻抚摸过,声音低缓:“是。”
“我还听说,最近的案子跟她有关,是吗?”
窗帘紧闭,屋内昏暗一片,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您这是听谁说的?”顾北知的手无意识绕了绕她垂在肩头的发丝,声音隐隐带着笑意,“时局,关于案子的事情,您应该去问许队长,他肯定比我清楚。”
“小许女朋友这几天不是病了吗,我给他批了两天假。”时钟林也轻轻笑了起来,“上次我还说让他带头去相亲,没想到这小子动作这么快。”
顾北知‘嗯’了两声回应,紧跟着又听对方说,“你跟那个女孩还有联系吗?”
话题转的突兀,又或许这才是时钟林打这通电话的真实目的。
“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这样啊。”
时钟林叹了口气,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失望。
顾北知的手从时辰白皙的肩膀划过,停留在她的耳垂上,捏了捏,手感柔软,慢条斯理地开口:“时局,她跟您,是有什么关系吗?”
也不怪他这么问。
一个公安局局长,一个小实习生,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人却有着同一个特殊的姓氏。
时钟林虽然在打电话前就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但在面对顾北知的问话时,他还是选择了隐瞒。
“时辰她是……我远房亲戚的孩子。”
-
此时的时辰还在睡梦中。
她好像回到了高中放假前的那个仲夏。
顶着炎炎烈日来到学校后门的小巷子里,身上的皮肤被太阳烤的发烫,而约她出来的人却不见踪迹。
时辰大概在这里等了约十几分钟,后脖颈已经微微出了一层薄汗,她将手中的字条攒成一团正准备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时,巷子口走来了以钱昕为首的几个太妹。
“等很久了吗?”
时辰蹙眉,她的手紧紧攥着身上的背包带,身子往阴影处躲了躲:“我不认识你们。”
“可是我认识你。”
钱昕上前一步,仔细地看着她这张勾人的脸,面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嫉妒,“你就用这张脸勾引人的吧?”
“你在说什么?”
时辰心底有些不安,她想从对方身边快速经过,还没等走上两步就被钱昕抓住胳膊拽回去。
“想去哪?没看到给你留的字条吗?”钱昕一下两下拍着她的脸,“皮肤还挺好,被多少人摸过啊?”
时辰偏头躲过去,她以前只是听过说会有一些小混混之类的人在校门口惹是生非,但是她没从遇到过也就放松了警惕。
“你们要干什么?”她挣脱不开钱昕像铁笼子一般扣在她胳膊上的手掌。
“不干什么。”
钱昕拧着时辰的胳膊,冲身后那几个小姐妹扬了扬下巴,“你们不都觉得她特装吗?想不想看她跪在你们面前哭?过时不候啊。”
她话音刚落,时辰就见几个人摩拳擦掌地朝她走过来,两只胳膊被死死固定在被太阳晒的滚烫的砖墙上,仿佛可以直接将人烫掉一层皮。
“你们这是犯法的,放开我!”
其中一个人最见不得这种自诩是好学生的人,张嘴闭嘴就是说教,抬起脚便要朝时辰踹过去。
钱昕挥手拦住,她看着时辰泛红的眼角,还真是我见犹怜,突然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
“犯法吗?我们都是未成年,而且大家都是校友,一起做做游戏而已,警察要是连这个都管,他们是闲得慌吗?”
时辰头皮吃痛,她咬着牙:“那、那你们放开我。”
钱昕倒是松开了时辰的头发,手顺着她修长的脖颈一寸寸向下滑,停留在她身上那条衬衫裙的扣子上。
啪嗒一声,解开了一颗。
“你干嘛!”
时辰的不安仿佛被印证了,她扭动着身子,眼底满是惊恐。
钱昕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当着对方的面开始拍照。
“这个角度不好,看不清。”
钱昕说着示意旁边的人抬起时辰的下巴,手上又多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里面浅色的内衣。
“这就对了,我那个弟弟可喜欢美女了,你说我要是把这些照片发给他,他会不会跟那些兄弟炫耀?”
钱昕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跟旁边的人说,“你知道隔壁四中也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女生了?跟一朵白莲花似的。我弟弟见过一面之后喜欢的不得了,那天放学说约她一起吃饭,结果没想到对方让他好好学习,我真的要笑死了。”
“那后来呢?”
“我那傻弟弟看见美女走不动道,想着能不能打动她,结果跟了几个月还把人吓着了。”
钱昕顿了顿,声音倒是刻意压低了一些,“不过听说那女生死了。”
“啊?怎么了死了?”
“被人干了,连衣服都扒光了。”
都是些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学生,突然提到这种事情还是本能的害怕,其中一个人看着时辰,有些于心不忍:“昕姐,要不然算了吧……”
时辰身子哆嗦了一下,钱昕这才像是想起这里还有一个人,可当她看到时辰这张好看的脸时,嫉妒使她发狂,她捏着时辰的下巴恶狠狠道:“你说,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是不是都特别贱啊,看见男人走不动道啊。”
说罢,她的手抓住时辰的领口。
只听见‘撕拉’一声,那条干净漂亮的裙子被暴力撕扯开,女生漂亮的身体在阳光下白的几乎反光。
钱昕的手机摄像头像是无止尽的黑洞死死地锁在她的身上,而那散落一地的教科书和陷入尘埃的彩色发卡也被施暴者踩得支离破碎。
“瞧瞧,你说我现在要是喊一声,是不是得有好多人都来围观?”
钱昕一边拍着一边嘲讽道,“隔壁那条街有好多没饭吃没人理的乞丐,你说我把你丢到那里,你能活的过明天吗?”
时辰死死咬着唇,倔强又漂亮的眼睛里带着怜悯。
“死到临头了你还敢这么看我!”
钱昕狠狠了给她一巴掌,拽着时辰将她往墙上狠狠一撞,让她躲无可躲,发了疯一样打她。
“昕姐。”
同行的小姐妹看着时辰像个破碎的水晶娃娃一样,毫无反抗能力,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差不多了吧,别弄出人命。”
钱昕杀红了眼。
凭什么她喜欢的男生都喜欢时辰,凭什么只要有时辰在的地方所有人的视线都会集中在她身上,凭什么!
时辰踉跄地摔在地上,手掌蹭出一片血丝,她后脑勺被摁着,头上磕破的地方流着血,脸色异常苍白。
她抿紧着唇,疼极了的时候就皱眉,本能地蜷成一团,守住最后一块遮羞布。
女生们的嘲笑和戏弄,让她仿佛一个小丑一样任人宰割。
突然,似乎察觉到了巷子有人。
钱昕停下动作,目光凶恶地看过去,厉声道:“谁在那!”
巷子口有一道矮小的人影。
阳光在他身后照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巧投向到了倒在地上满脸是血的时辰。
是时荃。
时辰死寂的心又开始慢慢跳动起来,此时时荃是她惟一的希望。
她陷在他的阴影里,费力地仰起头,却发现他也在低头看着自己。
时辰将自己裸露在外的身体遮挡住,逆着光看不清对方的眼神,只能凭借着本能呼救:“小荃……救我……”
男孩身高还没不及成年人的肩膀,在钱昕他们看来顶多是个小插曲。
而时荃就这么垂眸站在那里,眼底丝毫没有动容,他看着眼前可以说是极其不利于少年身心发展的画面,嘴角紧抿。
钱昕手上还沾了时辰的血,她起身面向这个粉粉嫩嫩的小学生,声音里带着调笑:“小朋友,这是你姐姐吗?”
见时荃没有说话,她用脏兮兮的鞋底在时辰的裙子上蹭了蹭,更是挑衅,“小朋友,你要想报警,我们可是连小孩子也不会放过的。”
时荃皱了皱眉,只是轻轻吐了一句:“好脏。”
时辰的身子一僵,方才的拳打脚踢似乎都没有这两字来得让她痛。
时荃哼了一声,像是才想起要回答对方的问题,无辜地耸了耸肩:“我没有姐姐。”
他的声音清脆,显然是还没有进入变声期,可那半张脸隐没在阴影当中,略微垂下的眼神阴郁而冰冷。
见钱昕一脸不信,他眯起眼睛盯着时辰半刻,忽而冷笑一声,“我也巴不得她赶紧死掉哦。”
钱昕听见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她蹲在时辰旁边,抓起一捧泥土从上而下地一点点洒在时辰脸上。
“时辰,你说你怎么这么招人恨呢,连这么大点的小学生都恨不得你赶紧死啊。”
时辰放弃了抵抗,眼泪碾进尘土里。
自从母亲去世后,时钟林就把还没有成年的时辰接到自己家里跟第二任妻子一起住,而当时他们也生了一个孩子,比时辰小不了几岁。
表面上每个人都客客气气地生活在一起,懵懵懂懂的时辰一心渴望家庭的温暖,她天真地以为,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了。
可是没想到,时荃的话像一把刀一样狠狠扎进她心里。
那一句句质问,仿佛来自地狱的呼唤。
“时辰,你怎么不赶紧去死啊。”
“大家都希望你死掉哦。”
“去死吧……”
一片黑暗中,她不停地往前跑,想甩掉那些声音,可他们却如同厉鬼一样纠缠上来,直到时辰累了,再也跑不动了。
她想,解脱是不是最好的方法。
明晃晃的刀片划过手腕,刺痛感让她忽地从梦中惊醒,寂静的房间内她听见自己喘着粗气,心脏跳动的骤痛。
顾北知挂了电话,他感觉自己手臂上凉凉的,一看是时辰的眼泪。
撑起身,扶住她的脸,温柔地用指腹擦着她脸颊上的泪痕。
“时辰。”
顾北知低声喊了两声,撩开她脸上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将颤抖地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安慰道,“没事,只是噩梦,没事。”
时辰感觉到一双臂死死禁锢住自己,她下意识想要推他,没想到却被他抓住手,挤进指缝跟她十指相扣。
一秒,两秒,视线才慢慢聚焦在顾北知的脸上。
顾北知重新环住她的腰,热息穿过发隙,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感。
时辰的眼睛望向黑压压的窗帘,看着从缝隙里隐隐洒进来的光,喃喃自语道:“今天阳光真好。”
“嗯。”
“我刚刚梦到过去了。”
“嗯。”顾北知轻轻地又回应了一声。
“你想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吗?”
时辰感觉周身发冷,忍不住将自己又往对方怀里缩了缩,汲取温暖,自问自答道,“可能你不想知道,但是我没有人可以告诉了。”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母亲去世后被父亲接过去生活。可是好像大家都很讨厌我,甚至连面见过的陌生人都可以随意伤害我。”
她说着话,牙齿微微发抖,“顾北知,我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幸福,我的青春里没有快乐,只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垂眸,声音很低,像说一个秘密,“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顾北知抱着她的手臂一僵,大约三四秒后才反应过来,他的脑袋深深埋在她发间,胸口处的阵阵沉痛,陌生得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我要。”
两个字像是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而一旁没有熄灭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时钟林的那通通话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