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医院内的家属的哭喊声却不绝于耳。
急诊科抢救室里的设备齐全且距离医院门口最近,院方怕耽误抢救时间,特意在这里开了一条绿色VIp通道,还找了最有经验的脑外科专家和内外科主任一同会诊。
许父许母赶到的时候许长川已经被送进抢救室了。
院方的领导觉得这里环境太杂乱,想让他们去楼上的办公室等,但许母依旧坚持在这里,她想第一个看到儿子平安无事。
因为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争议,院方的领导并没有都留下来,只有院长助理和几个行政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全程陪同,生怕哪里照顾不周,怠慢了对方。
许家也只留下了两个保镖,他们护着许母,将其他看病的病患家属隔绝开。
许母盯着紧闭的门,脑子嗡嗡的,这来宁城还不到一周的时间,她就见许长川两次进医院抢救了,那岂不是在她不知道的那些年里……
她不敢想,像被抽空了灵魂一般空洞地看着前方。
许父在旁边踱步,喧嚣的环境让他打电话的声音都不禁大了些。
来到窗边,乌黑的夜和医院里强烈的灯光形成鲜明反差,玻璃窗上反射出了许父此时紧锁的眉头,更显得他一张脸威严不可及。
对方京市顶级私人医院的院长,他信誓旦旦地跟许父保证,一定尽快腾出一个环境和设施都最完善的病房,并且调动所有专科医生集中会诊,做好随时给许长川转院的准备。
接着,许父又给宁城公安局打电话了解情况,可时钟林的电话一直占线无法接通,他心里压着一股火,随后直接打了省厅领导的电话后才知道出了大事。
许母见许父挂了电话的表情不太好,以为是医院方面出了问题,连忙问道:“怎么了?”
许父捏着眉心,他挨着椅子的一角坐下来,叹了口气:“时钟林,畏罪自杀了。”
这个消息有些过于令人震惊了,许母捂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怎么会这样?”
许父三言两句将时钟林违纪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又提到时钟林当时是挣脱了许长川的手后才坠楼的。
“那我们之前查的那个女孩。”许母有些犹豫,“她跟八年前的案子也有关系,这事儿小川知道吗?她当初跟咱们儿子在一起,会不会也是有所图……”
许父觉得事情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等我再问问,如果他醒了,先别告诉他。”
许母按了按眉心:“小川最重感情了,我就怕他钻牛角尖。”
“希望他吃一堑长一智吧。”
许父唤来助理,让对方去盯着时钟林的后事,如果他家属有需求,能帮尽量帮。
毕竟当初许长川在宁城的时候,时钟林对他颇为照顾。
人死如灯灭。
无论他生前如何,死后都是一场空。
外人不予以评价,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直到太阳升起,许长川才被医生从抢救室里推出来,转进了特护病房。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处理了,幸亏送来及时,高烧并没有引发其他并发症,只是身体元气大伤,脸色白得像纸。
许父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半晌后手机震了震,他拿出来看了眼屏幕,缓声道:“你在这陪着他,我去机场接爸。”
许母一愣:“爸也知道了吗?”
许父点头:“这件事情太大了,瞒不住。”
拍了拍许母的肩膀,眼中写满了疲倦,“我很快回来。”
待许父走后,许母才轻轻趴在了床头,她伸出手描绘着许长川的脸。
这个她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儿子,原本最是调皮捣蛋的,是整天逗大家笑的开心果,可如今却是这副苍白虚弱的模样,真叫人看了心疼。
她坐在床边,脸埋在手掌中,越想越觉得追悔莫及,如果当初坚决拦着不让他将警察就好了。
是啊,她就不应该让许长川去当警察。
他们家这么有钱,足够许长川当纨绔子弟挥霍几辈子了。
即使像佟孟阳和蒋麒麟那样没有出息又怎么样,至少还能到处去惹事生非,蹦蹦跳跳健健康康的啊。
“我说有什么声音。”
听见动静,许母抬起了头,眼角红红的。
只见许长川强撑起一个笑容,干裂的嘴唇微动,“原来是珍珠掉地上了。”
“许长川!你还跟我贫!”
许母见四下无人,她用手背蹭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立马彪悍道,“你以为自己是谁!身体还没好就不声不响地从医院跑出去救人,你是超人吗?地球没有你就不转了啊。”
“你还总跟你爸对着干,你知不知道在你昏迷做手术的时候,他连眼都不敢合,四处打电话找专家,就怕你出什么事。”
许长川闭了闭眼睛,他刚刚醒来,人仰在床上还在承受着眩晕的折磨,嘴皮子实在不利索,只能任由许母念叨责骂。
不过他妈说的每一句都对。
他在处理问题上不够成熟也不够周全,所以才造成了这一系列可不挽回的损失和后果。
“我才说你几句,你就给我这里沉默是金是吧。”
许母嗓子都干了,她从旁边拿过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后润了润嗓子。
许长川看了一眼许母手中的水,舔了舔自己的嘴,讨好道:“妈,我也渴。”
“渴渴渴,我看你是可恨。”许母知道他是想转移话题,从旁边拿出棉花棒,沾了一点矿泉水,没好气地给他擦了擦嘴,“等医生来了问问,看你能不能进食,先忍着。”
“我又不是做了什么大手术,还禁食……”
许长川精神头好了些,也多跟许母多贫了两句。
许母冷笑一声,把大动肝火的样子瞬间收了回去,转而面色平和地讲出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你爷爷来宁城了。”
许长川猛地抬起头,皱眉:“怎么还告诉爷爷了,我真没事了。”
“你以为我想让他老人家知道啊,你们公安系统内部只要发生屁大点事就有人跟他那边嚼舌根,何况你这……”
“妈,风度。”许长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打断她。
许母忍了忍,深吸了一口气:“反正我不管,到时候你爷爷来收拾你,等那边安排好,你立马给我转院回京市。”
许长川能清晰地感觉到,输液管里冰凉的液体流进自己的血液里,蔓延到四肢,他有些发冷,忍不住攥了攥自己发麻的手指,语气中带着一丝破釜沉舟般的不容拒绝:“我不回去。”
许母仔细看着他,脸色严肃起来:“为了那个女人?”
许长川抿着嘴角没有开口,眼神淡淡地看向对方,似乎有试探的意思。
“要是你说为了那个住院经常来看你的那个女同事,我虽然不同意但也不反对。”
许母目光沉沉,像是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但如果是温梨,我就算绑,也要给你绑回去。”
“妈。”
“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敢做不敢当啊?”
许母瞪了他一眼,“瞒着我们谈恋爱,对方还是涉及多起命案的嫌疑人,许长川你真是好能耐,是许家第一人啊。”
“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管,但你是我儿子,许家绝对不会要一个杀人犯当儿媳妇!”
“妈,温梨不是杀人犯。”许长川眉宇间浮现一丝抵抗的情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知道她做了什么。”
“你别跟我这里绕圈子,许长川,我就问你一句,如果她犯法了,你抓不抓她?”
许母说完,想到什么突然笑了声,“我这话问错了,听说她好像已经认罪了,现在应该被送到拘留所了吧。”
“妈!”许长川胸口一阵憋闷,低声喊了句。
许母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太过分,她轻微用力,握紧许长川的手:“小川,妈妈只希望你可以平安健康,你的事业和爱情我向来没有干涉,但这次不一样,有些原则问题是许家的底线,是坚决不能碰的。”
许长川刚想说什么,走廊里便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许母耳尖,她示意许长川先不要开口,将他的被子往里掖了掖,面上露出一副温柔端庄不失风度的表情,做了个口型道,‘爷爷来了’。
下一秒,病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许元德虽然已年逾古稀,但天天坚持锻炼,身板依旧挺拔,老当益壮。
他被人请进病房,身上的中山装上沾了不少清晨的露珠和潮气,他伸手挡住想要一同跟进来的那些人,冷声道:“小川需要静养,你们在外面等吧。”
许父一同走进来,他带上门,将跟过来的闲杂人等一缕挡在外面。
许元德走近病床,他先是看了眼站在旁边神情疲惫的许母,点了点头略带关切道:“你也辛苦了,一会儿回去休息下吧。”
“爸,我没事,小川这孩子让您担心了,还大老远跑这么一趟。”
“应该的。”许元德说罢,便将视线落在许长川身上,看着他身上的伤还有输液管,胸口一紧,有些艰涩地开口,“这小子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
“爷爷。”许长川心里没底,他勉强笑了笑,“我也没事,就是撞了一下头,很快就能出院了。”
许元德见他安然无恙,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但面上却还是一脸严肃:“回头好好检查一下,年纪轻轻别落下什么病根。”
许长川很会审时度势,他知道此时自己可以借着伤势来博同情,在这场平和的谈判中占领优势,于是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略显酸涩地开口:“爷爷,我想……等我师父的事情了结之后,再回去。”
这些小辈做了什么事情他都清楚,即使不去查,那些有心人也会无心地透露给他。
许元德明知道许长川真正意图并不在此,他看着病床上的人,默了默,开口问:“你还记得当初考警校时候跟我说的话吗?”
许长川刹那间分了神,他当然记得,那是他这辈子最坚定无疑地想要追寻自己理想信念的一次。
人往往会被未知的,神秘的,危险的人和事物吸引。
他当年年轻气盛,就想着想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男性的荷尔蒙和理想主义作祟,让他毅然决然选择了这条比较艰难的道路。
“我说,我想让自己强大起来,让你们以我为荣,我还想阻止这个世界上的恶意,让所有人都可以肆意地在阳光下生活。”
许元德沉着气:“还记得你从警校毕业时宣的誓吗?”
“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忠于……我的爱人。”
“如果誓言本身就自相矛盾,你要如何?”
许长川眼眶微红,他知道许元德没有说出口的深意,抿了抿唇,干巴巴地说:“爷爷,我是警察,我永远保持……对党和国家的忠诚。”
许家用了半生心血,去教许长川正直宽容,勇敢善良,如今他也长成了他们心中最优秀的样子。
许元德见许长川这副样子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奈何他性格刚硬,不擅长说太多煽情的话,只是伸手拍了拍许长川身上的被子。
“小川,警察不光是职业,还是崇高的品质。”
“你一直都是爷爷的骄傲。”
“但爷爷也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所说的话,不要逞一时之快,毁了你的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