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城外,虞美人盛开的山坡上。
党项先王,女可汗的碑前,此时摆着一颗红布包裹的人头,那是他冒死埋伏在太宰使者回家的路上,从重兵把守的棺椁里面抢来的。
彼时,少年可汗双膝跪在母亲碑前。虔诚恭敬,语气沉重:
“母汗,大仇报了一半,希望能告慰您在天之灵。”
“儿会好好活着,华胥国主待儿极好,儿定会辅佐她,君臣同心,将相和。”
站在他身后几步远外的元无忧,就垂手看着他,此时啧声道,“这就完了?”
万郁无虞终于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脸去看向先妣的墓碑,满眼沉重,悲壮。
“我与华胥国主两情相悦,奈何乱世不定,国家不稳,也许……也许这一走,很多年不能来看您了。”
他说到这里,越说语气越悲,声音越低,站在他身后的元无忧心头一堵,默默走上前两步,停在他身后。
但她没出声打断他。
少年可汗也没回头,之后忽然弯下一直挺直的腰杆儿,双手相覆叩拜下去,他的额头却并没有落在手背上,而是重重磕在了泥土里。
“请您在天之灵,保佑华胥国主。保佑您的儿媳。”
“哎?”元无忧忍不住惊诧出声。
他不求母亲在天之灵保佑自己,怎么还求保佑她呢?可元无忧也不知该说什么。
元无忧跟万郁无虞交接完新野,让万郁无虞驻军在此守城后,就让襄阳太守走了。
她压根没想跟于太守去襄阳,而是想打探清楚周国派重兵,围剿南阳的目的。
但元无忧出新野城没走多远,就被周军堵住。带头的卫国公宇文直,还嚷着不要活的,直接砍死这个祸国殃民的风陵王!
元无忧当时就懵了:“你这借口太牵强了吧?要不是我以身换药,你皇兄他们都得病死在淅阳,你倒上这恩将仇报来了?”
她一提这事,宇文直更加激动了,指着她破口大骂,说要不是你和党项叛徒勾结,自己至于被调去抵御柔然吗?现在倒好,柔然刚撤兵,南阳又失手了。
随后元无忧才通过暴跳如雷的宇文直口中得知,原来她离开这几天,因为没机会顾上新野,而党项可汗派兵以保护“襄阳太守”为名,进驻新野以后,就对外宣称荆襄之地也在党项手里。
所以周国认定风陵王勾结党项,抹杀了她以身换药的悲壮,于是太宰新派来的督军,便派河阴王及元家府兵要打新野。
但河阴王给拒了,说除非有皇帝盖章,天官府的调令公文。
朝野内外皆知,河阴王素来听调不听宣,但一直敢怒不敢言,谏言也没用,也习惯了。
可当他的脾气耍到自己身上,才能知道什么叫“看不惯又拿他没办法”。太宰特使在河阴王这里吃了闭门羹,更是怒不可遏。所幸卫国公被他调了回来,这时刚好顶上。
元无忧便因此遭遇了宇文直。
她大病初愈,还没好利索,想着调转马头就跑,幸运的是,元无忧没跑出多远,回头就撞守在新野城外,闻讯赶来的党项王怀里了。
但北周和党项已然是见面就打的仇敌,元无忧这个风陵王在中间,又面临了两难境地。
周国要杀她,万郁无虞自然不肯让她回周国,可元无忧深知自己如果公开支持党项,那周国定会举全国之力,当平叛和抗击侵略,来对付自己和党项。
恐怕连荆襄之地都不能幸免。
就在这时,急着称王的党项可汗为了帮她撇清关系,便跟宇文直说是自己追爱华胥国主风陵王不得,才抢夺她的地盘,囚禁风陵王。
宇文直听后,都懵了一下,“你俩?啥时候的事儿啊?”他还眼神同情地看向元无忧,
“这么说,你被他给掳走强迫了?”
元无忧:“……”
她愣了一下就赶忙出声反驳,羞愤地直瞪眼,“没有没有,我俩没那事儿,你别毁我名声!”
她急于反驳,更像欲盖弥彰。
宇文直蓦地一改刚才的杀气,叹了口气,眼神充满同情:“算了,我又不能给你俩验身,既然你有苦衷,我就留你个活口,回去跟皇兄解释吧。”
说着就让人请“风陵王”回去。
党项王见周国没伤她的意思,就退兵回新野了,独留元无忧一人一马站在原地。
元无忧心里挺不好受,主要是万郁无虞给她解围的,这个借口太说不出口了。
而且万郁无虞对外宣称夺得了荆襄之地,把她这个华胥国主给囚禁了,还想避重就轻以“男女私情”掩盖占她地盘,篡位夺权的事实,摆明了项庄舞剑,箭射周天子,有吞并华胥取而代之的意思。
思及至此,元无忧满眼阴郁地回头,看着党项可汗离开的方向。
彼时日头偏西,估摸着也就申时,可是天色阴沉,太阳光都已经被乌云挡住。
仿佛在昭示着她引狼入室,被人架空了。
只恐新野危急,元无忧还真不能跟宇文直走。
***
日头偏西,未到黄昏就下起了细雨。
新野城外,颜色鲜艳的虞美人开了满地的山坡前。
白衫战甲的白兰王女只牵了匹枣红马,站在坡前,等着年轻的党项王带兵折返。
待等那银甲少年走近了,她才满脸严肃地看了他左右的副将卫兵几眼。
“让他们退下,我有事问你。”
坐在马背上的万郁无虞,彼时居高临下,凤眼斜睨着面前这白兰王女,凤眸倨傲不逊。
“何事找我?轮得到你指挥我的部下,还对我一脸质问吗?本汗又不是你的部下!”
“你刚才去救华胥国主了?怎么没把人带回来?”
“她当然有她的事要做,又不能天天围着我转。”
“听说你囚禁她,和她这几天夜夜春宵?”
“谁说的?”他本就在意与她有关的事,此时一听有人造谣自己和她纯情的感情,少年可汗瞬间凤眸阴郁,咬着后槽牙厉声反驳!
“讹传!污蔑!本汗就算再混账,也不会趁人之危欺负心上人吧?”
说着,万郁无虞挥手让身后的部下进城,还是独自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