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熵都城毫的西南一隅,设立着圜土牢,用于关押劳役刑徒。
地上围起了高高的圆形土墙,以监禁罪犯,防止其逃跑。
玄熵的啬夫带着一队军士,来到圜土牢门前。
带着荆棘的木质牢门被缓缓推开。
啬夫在军士的簇拥护卫下,走到圜土牢里面。
只见里面关押着许多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之人。
这些人都是犯了刑罚,被关押在圜土牢中的囚犯。
他们的手上和脚上,都带着沉重的木枷,在地上七零八落地坐着,眼中神情呆滞。
此刻见有人走了进来,他们便连忙跪在地上,身上簌簌发抖,不敢抬头。
啬夫拿着一卷木简,开始对照这些囚犯,逐个清点核对。
而此时,玄熵王正愁眉不展,双手负于身后,站立于窗边。
连日的暴雨,终于停了下来。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雨后的清新气息。
可是玄熵王的心情,却是异常沉重。
来自斟寻使臣的话语,还犹在耳畔。
“王上有令,命各方国携岁贡,即刻赶赴斟寻,另献上一百人牲,以供祭祀之用。”
一百人牲……这可不是小数目……
“王上。”
琬后从铜盘里取出一只柑橘,轻轻将其拨开。带着酸甜气息的柔嫩橘瓣,被送到了玄熵王嘴边。
玄熵王摇了摇头,又来回踱起步子。
“王上可还在为后厦使臣的话而忧心?”
“后厦王,要我献上一百人牲……只是最近并非战乱动荡之时,我去哪里找那么多战俘来?”
“不如看看圜土牢之中的囚犯,将其献给后厦王?”
琬后轻声说道。
玄熵王摇了摇头。
“那也不够。”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啬夫从外面走来。
“启禀王上,刚刚已清点了圜土牢之中的囚犯人数。”
“一共有多少人?”
“触犯轻刑者,五十又一,触犯重刑者,二十又三。”
“你看,全部加起来,不过也才七十四人。”
玄熵王望向琬后。
“总不能将平民百姓,送到后厦去做人牲吧?”
“那就让玄熵贵族,将他们手中的奴隶献出来。”
“那些……也不能动。他们手中的奴隶,都是要负责耕种打猎,采摘纺织。若是将其用作人牲祭祀,只怕会闹得人心惶惶。”
玄熵王摇了摇头。
“也罢,七十四就七十四吧。”
玄熵王下定了决心,索性就将这七十四名囚犯送到后厦。其余的,玄熵一概不管。
“王上,你这样做,岂不是公然违抗后厦王的命令?万一惹怒后厦王,那可如何是好?”
“哼,我们右林境地小物薄,比不得他左丘境广袤无际,物富民丰。要祭祀,怎么不用他后厦的奴隶祭祀?”
玄熵王语气颇有不忿。
琬后觉得玄熵王此话有欠妥当。
“王上,你常劝我们要谨言慎行,这话,还是不要贸然开口的好。”
玄熵王也自觉失言。
“罢了罢了。我不该发这样的牢骚,只是心中实在气不过。”
玄熵王又望向啬夫。
“要带到斟寻的货物,可清点妥当了?”
啬夫躬身回答。
“已核对无误,这便呈上来,交由王上检阅。”
玄熵王点了点头。
几名奴仆便抬上几个巨大的木箱,放到殿宇正中。
啬夫将木箱一个一个打开,向玄熵王禀报物品的明细。
只见那些箱子里装着纹路斑驳的皮革、五彩绚丽的鸟羽、洁白无瑕的象牙,以及用雨林中被采摘的鲜甜可口的蔬果,晒干制成的果脯。
还有几口箱子,装满了去掉粗壳的精细谷物。
“除此之外,另有巨木五捆,已经捆装完成,运送至巨象苑,等着送到斟寻。”
玄熵王点了点头,走到那装满谷物的箱子面前,用手轻轻地捻动着那些粟米。
这些……可都是玄熵的民脂民膏啊。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么?”
玄熵王又问啬夫。
“还有……还有一头小象,这是去年后厦王特地指明,要玄熵今岁献上的。”
“小象?后厦王要小象做什么?”
“听说……听说是……后厦王想尝尝,象肉的滋味……”
“岂有此理!”
玄熵王闻言,怒不可遏,伸手重重地拍在案上。
“他将我玄熵的象乘,当成什么了!”
玄熵王话音刚落,便看到玄履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父王!”
玄履什么话也不说,扑通一声便跪在玄熵王面前。
“履儿,你这是……”
玄熵王有些疑惑不解。
“父王,啬夫大人说,您要将钝卢送到斟寻去,还请父王收回成命。”
玄履又向玄熵王重重叩首。
“钝卢若是被送往斟寻,一定没有活路的。还请父王,留它一命吧!”
“钝卢……那是什么?”
玄熵王仍是不明所以。
“启禀王上,那是履王子,为那头小象取的名字。”
啬夫轻声回答。
琬后冷哼一声,神情颇有不屑。
“大人之间商量事情,岂容小孩子随意插嘴?”
玄熵王却伸出手来,制止了琬后责备的话语。
“正好,我也不想送它出去。我玄熵的锐牙象乘,可不是如同鸡豚那般,供人满足口腹之欲的。”
玄履听了这话,脸上神情顿时欣喜不已。
“多谢父王!”
琬后却是忧心忡忡。
“王上,后厦王要的人牲,你不按数量上贡,也就罢了。如今这区区一头小象,你也不肯交给后厦王,这不是……当众驳他的面子么?”
“哼,那又如何,本王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玄熵王眼前,又浮现出后厦王那年轻的面孔。
“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刚刚登上王位没几年,有什么不可一世的?”
琬后看着玄熵王愤慨的神情,又轻声劝慰。
“后厦王虽然年轻,不过我看他行事作风,倒是颇为狠辣。王上,还是小心为上,不可不防啊。”
“嗯,我知道了。”
玄熵王点了点头。
琬后垂下眼眸,低头想了一想,又对玄熵王说道。
“往常都不是这个时日,偏偏今年要将朝贡的时间提前。依我看,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名堂。”
琬后望向玄熵王,眼中皆是担忧。
“要不……王上,你还是让朝中使臣,替你走一趟斟寻吧。”
“不可。”
玄熵王摇了摇头。
“这要是传出去,其他方国的王,会怎么看我?”
玄熵王声音低沉浑厚。
“他们会说,我玄熵害怕后厦。玄熵的王,就连缴纳岁贡,都不敢亲自前往。”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要怎么说,就随他们去吧,王上自身的安危要紧。”
琬后再次柔声相劝,玄熵王却是心意已决。
玄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父王,我陪您去斟寻。”
玄履朗声说道。
“你?”
玄熵王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玄履。
“父王……是不相信孩儿么?”
玄履无奈苦笑。
“不……我还以为,你成日家除了花天酒地,纵情声色,便不会其他的了。”
玄熵王走到玄履身前,看着这个身形挺拔的儿子。
“父王……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我不是只会胡闹。我也希望,能为父王分忧。”
玄履坚定的目光,望向玄熵王。
玄熵王考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契儿身为王储,不便陪我前往斟寻。你……你就与我一同前去吧。”
琬后见了,连忙又嘱咐玄履。
“可别再耍小孩子脾气,这一路风尘仆仆,你可得好好照顾你父王。”
“是。”
玄履见玄熵王和琬后都答应下来,心中不禁有几分莫名的激动。
一直以来,玄履虽然表面玩世不恭,凡事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能够得到父王母后的认同。
这下,他在玄熵王的眼中,终于不是那个,只会胡闹任性的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