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履再度来到巨象苑,爱怜地抚摸着钝卢的大耳朵。
“钝卢,这下可保住你的性命啦。”
钝卢不知道自己刚刚在生死边缘游荡了一圈,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长长的鼻子将玄履怀中的鲜果卷进嘴里。
“你呀,就知道个吃!”
玄履小声抱怨了一句。
“我要陪同父王前去斟寻了,这段时日不能来看你。你可要在巨象苑里乖乖的。”
钝卢悠然鸣叫一声,长长的鼻子攀上玄履的手臂,仿佛有些不舍。
“怎么,只顾着和你的小象告别,都不理我们了么?”
巨象苑门口,传来玄契的声音。
“哎呀……人不如象……兄长,这下你知道,我俩在他心中的地位了吧?”
玄艾忍不住轻声一笑。
“小艾,你别添乱。”
玄履抱怨了一句。
“我听父王说,你要陪他一同前往斟寻?”
玄契又问。
“是。母后放心不下,总觉得后厦那边,可能有什么动作。可父王又要坚持前往,所以就……”
玄履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一路上小心。”
玄契看着玄履,欲言又止。
“这事……本应该我这个当兄长的……”
“兄长,你是玄熵的王储,可不能以身犯险。”
玄履说道。
正在这时,一位宫娥前来,打断了兄弟二人的谈话。
“履王子,诸事已准备妥当,王上遣奴婢过来,请履王子即刻动身。”
玄履听了,便往宫门处走去。
玄契和玄艾将玄履送到宫门口。
一列长长的象队,巨大的身躯上驮起沉重的木箱,停驻在宫门之外。
一座木制囚车之中,关押着那些献给后厦的人牲。
玄熵王坐于雕饰精美的香车之中,伸手招呼着玄履。
几名随从骑在马上,护卫在玄熵王身侧。
“兄长,小艾,我走了。你们,就送到这里吧。”
玄履依依不舍地同玄契和玄艾道别。
“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还有父王。”
玄契又郑重地嘱托着。
“可记得给我带点斟寻的新鲜玩意儿。”
玄艾也嘱咐玄履。
玄履点了点头,转身登上香车。
驭象人手中挥舞长鞭。
头象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迈开了沉重的步子。
这声音,映着山际那轮喷薄而出的红日,愈显壮阔渺远。
香车的车轮辘辘滚动,将巍峨雄壮的宫殿,抛在身后。
玄履忍不住撩开帘子,回头望去,只见玄契和玄艾,还站在宫门处,依依不舍地凝望。
那时的玄履还太年轻。
他一心满怀着憧憬和期待,却不知道,从这踏出宫门的一步,宿命之轮已经徐徐转动。
许多人的命运,便在这个叉路口,分道扬镳。
象队往西走了好几日,终于离开右林境,来到与之接壤的左丘境中。
车外的风景,也从湿热茂密的雨林,改为了辽阔无垠的平原。
玄履每日在车中坐得无聊,只得看着外面的风景,无聊地打发时光。
每天看着车外的日升日落,周而复始,玄履突然对那座遥远的都城,斟寻,产生了一丝期待。
后厦……那里的风土人情,会是怎样呢?
象队进入左丘境内,又改为向北方行进,很快来到一座名叫陶的城池。
玄履本想在城中逛逛,玄熵王却不允许他逗留太久。
于是交换了通行的简牍,城门守卫便匆匆放行。
玄履只能强忍着心中的好奇,掀起帘子,向外打探着。
这里的人们,看上去和玄熵的子民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这边的气候不如右林境那般湿热,因此人们穿得也要厚实一些。
只是与玄熵人尚白不同,这里的人们,都穿着靛蓝色的衣服。
玄熵王似乎是注意到了玄履的疑惑。
“左丘境内,盛产木蓝草,后厦人便多以此来染织衣料。”
玄履恍然大悟。
这座城池中的民居,也与右林境中,颇为不同。
右林境中的居所,多以巨木为墙,蓬草为顶。通风透气,可用以躲避炎热酷暑。
而这里的民居,则多是土墙夯制而成。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气候,不如右林境那般潮湿炎热,因此这民居,也更为防风保暖吧。
象队穿过了城池陶,并未多做逗留,又一路北上,来到阳翟。
玄履在车中坐着,只觉得天气明显地凉了几分。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
象队找了城外一处宽敞的地势,生起了一堆篝火,打算在此休整一夜。
一轮明月浮出云端。
夜深露重,一阵微凉的风吹过,玄履坐在火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给,披上这个,别着凉了。”
玄熵王给玄履递上一件披毯。
玄履接过来,将自己陷入这温暖柔软的披毯里,有些昏昏欲睡。
跳动的火光映照着玄熵王的侧脸,勾勒出久经风霜的沧桑面容。
“父王。”
玄履忍不住开口。
“嗯?”
“你能和我讲讲,我母亲的事么?”
玄熵王闻言,沉默不语,又用树枝拨了拨篝火。
“有什么好讲的。”
玄履仍是不死心,继续追问下去。
“母亲她,是怎样的人?她……长得漂亮么?”
“你母亲……她……很美……”
玄熵王凝视着火光,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眼神有一丝缱绻。
“她脾气怎么样,是不是像母后一样,常常生气?”
“不,她……性情很温和,但有的时候,也很执拗。连我,都犟不过她。”
“她不害怕您么?”
“害怕?不,她从来不怕我。反而是我。是我……一直害怕……失去她。”
“母亲她……为什么要离开您?”
玄熵王听了,摇了摇头。
“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我和她,身份太为悬殊,本就不应该在一起。”
玄履又想起曾经在都城中听到过的传言。
“是因为……她只是一位身份卑贱的象奴,是么?”
玄熵王皱起眉头。
“你听谁说的?”
玄履神情黯然。
“城中总有些流言,传来传去的……”
“别相信那些,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
玄熵王淡淡开口。
玄履又望着玄熵王,再次发问。
“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您不愿意让我去巨象苑?”
“不让你去,只是因为那地方臭哄哄的。再说了,那些锐牙象,体型庞大,虽说平时性情温和,可万一失控冲撞到你,那可怎么办?”
玄熵王怜爱地看着玄履。
“我可不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孩子倒在象乘脚下,变成了一滩肉泥。”
“这……就只是因为这个缘故么?”
“嗯,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父王……母亲她,为什么要丢下我?是因为不喜欢我么?”
“不……她很喜欢你。当初,是她执意要生下你的。”
“那为什么……”
“她有她的苦衷,你待在我身边,比待在她身边,更加合适。”
“父王,您能不能告诉我。我母亲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玄熵王定定地望着玄履。
“你母亲的身份……重要么?”
宽大的手掌又按在了玄履的肩膀上。
“你只要记得,你是我的儿子,是玄熵一族的王子,就够了。”
“父王……”
玄熵王的话语,不但没能宽慰玄履,反而让他更加迷惑了。
“好了,回车中歇息去吧。明日还要赶路,得养精蓄锐才行啊。”
玄熵王扔下玄履一人,独自登上了香车。
玄履抬头,望着辽阔夜空中的繁星如瀑,却是半点睡意也无。
他多想,也能有机会扑进母亲的怀抱,感受母亲慈爱的目光。
可是,这一切,注定只是遥不可及的期盼罢了。
玄履轻叹一口气,离开篝火边,登上了香车。
只有那一堆篝火,独立于黑暗的原野,熠熠跳动着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