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珠病了,被吓病的。
任谁抬眼瞧见房梁下荡着两具被割了嘴的尸首,都会被吓得三魂七魄尽失。
不过一连三日,只见各种人参雪莲进去,却不见裴寂的身影。
今日日头不错,魏云珠算是有了一点精气神,她裹着极厚的狐毛大氅,半靠在亭子里的贵妃靠上晒太阳。
廊下,有几个小侍女在窃窃私议。
“听说了吗?越王大怒,据说和首辅大人的关系突然紧张起来了。”
“是啊,听说双方军营昨日还发生口角,差点就兵戎相见,如今这长安城是真真不太平哦。”
“怪不得首辅大人这几日都不见回来,恐怕是焦头烂额了。”
……
魏云珠猜想,裴寂应是遇到麻烦事了,毕竟,昨日被吊死的那两人,同越王关系匪浅。
她翻了页书,兴致缺缺,只见念霜躬身走了进来。
她奉上一份精巧的请帖:“姑娘,今早封府寄来了请柬。”
魏云珠懒懒接过,瞧着里面一行娟秀的字体:姐姐,花朝节相会。
见署名是封薇,魏云珠其实是有些微怔的,因为她再怎么说也该是邀请裴寂,怎么会请自己这个外室?
她实在懒得虚以委蛇,正欲丢了请柬。
可突然,一阵嘈杂声传来,还有桩子被碰撞的声音。
只见容巧急急的跑了过来:“姑娘,外头出事了!”
裴府外宅府门外,聚集了不少夫人小姐。
她们神情傲慢的看着那府门上被泼的扎扎实实的黑狗血,讨伐意味明显。
如今,以顾家为首的世家和裴党在朝中势同水火。
前些日子,因为国库欠款的事,世家被打击的很厉害,对于裴寂可谓是恨的牙痒痒。
今晨朝堂上,越王派大有和裴党闹翻的势头,这正合了世家大族的心意。
在顾夫人的提醒下,众人的目光,自然落到了这间外宅之上。
裴寂一向唯利是图,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这次竟然糊涂到为了个小小的外室,得罪越王,真是匪夷所思。
宅子里头这女人,到底是何方妖孽,叫心如磐石的首辅大人也栽了跟头,她们自然好奇。
经过顾夫人的推波助澜,众人今日才同仇敌忾,把这些新旧怒气都算在了魏云珠头上。
毕竟,她出了洋相,抹黑的可是裴寂。
听容巧说了外头的动静,魏云珠却显得十分坦然。
就连念霜都有些吃惊,这真的是平日里那个性子软糯,爱哭爱撒娇,不经世事的小郡主吗?
魏云珠其实早就知晓永安巷那些夫人小姐们是怎么想的了,那些尖酸刻薄的言语,不可能传不进她的耳朵。
从前,她贵为郡主,遇上的所有人都是友善的,如今,她只是个孤女,就不得不考虑,如何在那头残暴的孤狼獠牙下,为亲人夺得一丝生机。
门外愈演愈烈,甚至还有砸门的声音。
“念霜,随我出去看看。”魏云珠起身,正欲向前走。
“姑娘,不过是些没来由的风言风语,咱们不管,那些人觉得没意思,一会也就走了。”
念霜真的舍不得,叫小郡主去承受那些流言蜚语,那些话,她听了都伤心,更别提郡主了。
“既然都是些流言蜚语,那便没什么可怕的了。”魏云珠对着念霜报以安抚一笑,拿起了帷帽。
大门外,除了那些夫人小姐,他们的丫鬟小厮更是黑压压的站了一片,皆争相探头瞧着,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叫首辅大人不惜下马也要金屋贮娇。
魏云珠踏出来的那一刻,众人静默。
三分夭桃秾李,七分芙蓉出水,娇媚与天真,自然天成的撩人心怀,就算以帷帽掩面,也不难想象,其是如何一个令人心神摇曳的美人。
“见人竟然不行礼,果然是勾栏瓦舍里出来的……”
“果然,一看就是个狐媚子瘦马,竟然也敢堂而皇之的住在永安巷,笑话!”这话有些酸溜溜的。
紧接着是四周的鄙夷声,仿佛魏云珠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一般。
“首辅大人的外室也不过如此,也不知是用了什么下三滥勾人的法子,竟然叫未有婚配的郎君,格外宠她这个外室,简直迕逆礼法,败坏作风。”
说话的女子,是顾夫人的女儿,顾小兰。
顾夫人微不可查的环视了四周一眼,火也拱的差不多了,她也是时候上场了。
她骤然冷着脸,疾言厉色的教导:“小兰,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能平白无故讲这样的话!”
顾小兰一向被宠的无法无天:“难道不是吗?”
顾夫人无奈的摇摇头,接着便对着众人苦口婆心,仿佛一副菩萨心肠:“女子何苦为难女子,左右不过一个小姑娘,哪能如此言辞讥讽?”
她看向魏云珠的脸,和蔼又慈祥:“姑娘,你快进去吧,我同大家解释。”
一副救世主的模样,仿佛这些人不是她聚集来的。
被她怂恿而来的贵妇们,皆吃惊,这是唱的哪一出?又当又立,也太膈应人。
可没人敢明上说什么,毕竟,顾家也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
“大家请回吧,这话我只说一次。”
“至于那些谣言,应该是止于智者。”
一直冷眼瞧着这些人的魏云珠,开了口,她们到底是不把底层人当人看的。
瞧着面前柔柔弱弱的女子,说出的话竟然莫名带了些威严,众人先是下意识一愣。
可下一刻,一位陪着夫人的丫鬟忍不住咂舌:“一届外室,也配和咱们主子这么说话!”
的确,她不配。
思及此,有个调子十分尖酸刻薄的贵妇开了口:“勾栏瘦马而已,我只是瞧一眼都觉得浊眼。”
“果然,出身泥腿子,就是改不了以前穷酸的习性,喜欢那些同样卑贱的东西。”
裴寂最讳莫如深的痛点,就是他卑贱的出身,导致这些自誉高人一等的世家大族,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魏云珠心里莫名恼怒,无关乎情爱,只是,她觉得一个人的出身不应该同耻辱柱扯上关系。
她眸色骤然发冷,声音凌厉:“大周上下三百年,多少肱骨之臣与辅国将军,皆出自平民,以夫人的意思,这世家大族就该高人一等?”
“试问,在其位不谋人事,只知享乐,和出身罪籍,一心为国之昌盛,操心劳力的人,哪个更高贵一点呢?”
至少,裴寂不是越王的走狗,魏云珠确信这一点。
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在场众人哑口无言,的确无法回答,他们骨子里就有这种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早已病入膏肓。
顾小兰冷笑一声,首辅大人最忌讳旁人提起他的出身,这女人竟然当着满朝权贵的面,讲他出身罪籍,真是不想活了。
首辅大人知道了,一定会杀了她。
那夫人没话说了,只能尴尬的咳嗽了几声,接着恼羞成怒:“大胆的贱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又在和我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魏云珠冷冷一笑,并未理会。
“今日,首辅大人不在,尔等这些行为,我就先不做言论,但若是得寸进尺,我也定然不是个好欺负的。”
“真没意思,既然是如此还不如去望春楼听曲儿了,行了,走吧走吧。”
没有人不清楚首辅大人的铁手腕,得罪了那毒蛇,可是没有好下场的,便都纷纷借故离开。
顾夫人这边笑的和煦:“我就说姑娘你气度不凡,怎么会是那勾栏瓦舍里出来的。”
“你莫要听她们的话。”
魏云珠轻笑,并未言语。
顾夫人心里其实早就鄙夷的不得了了,不过外室,好大的架子!
今日她一手推助这些权贵前来闹事,其实就是为了替魏云珠解围,叫这傻子感激自己。
原由是,越王党派正在朝中撰写文章,大肆讨伐裴党,而裴党也是奋起反击。
这正是渔翁得利的好时机,但顾夫人一向警觉,她知道,越王党不除,世家大族永远不会有喘息的机会,所以同裴党示好,是为上上策。
除掉越王党,再重重的打击元气大伤的裴党,顾家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
“既然大家都散了,那就请夫人也回吧。”
魏云珠柔声下了逐客令。
“姑娘,其实我今日前来并无恶意,而是想要同你赔罪,之前是我糊涂。”
“还有,我想请姑娘花朝节来府中一聚。”
又是花朝节,看来那日定会异常热闹。
魏云珠轻轻道:“谢夫人好意,但此事,我还得同首辅大人请示,还望夫人体谅。”
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顾夫人很满意,她有些自鸣得意:“那是自然。”
毕竟,在她心里,魏云珠现在只是个给点好处,就能朝着她摇尾巴的狗。
等念霜搀着自家郡主回府时,突然觉得她刚刚很像一个人。
“姑娘,您刚刚说话时,很像首辅大人。”
魏云珠听后一愣,其实她也这么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高贵的云安郡主,只是孤女魏云珠,竟然也敢讲出那些挑战权贵等级的话。
莫不是和那人待久了,也染上了些狂?